帕帕尼瞄了眼时间。“我们得回去了,老板。”
他们从后门离开,帕帕尼将锁链挂在把手上锁好,然后沿着道路回去住处。
那栋建筑,是蒙丁的父亲一手筹备,命人搭建起来的;风格老旧、硬生生堆砌出繁琐华丽的外表,使用的色彩却沉闷、Yin郁。
蒙丁对这栋住所并不关心,帕帕尼也无心打理,所以在道路两旁,原本修整的绿化带,草地。如今早已杂草丛生,一片狼藉。
正如它外表那样,显露出从容的破败,内里还保留些许艳丽的色彩,没有内涵只有奢靡。
蒙丁住在二楼,帕帕尼在一楼,他喜欢高处,常常要在苏醒后,站在窗户后面眺望远方。
踏在松软的墨绿色地毯上时,帕帕尼贴心地去倒来一杯温水,递到蒙丁手中。
不知为何,进入这屋内后的蒙丁,表情如同蒙了层Yin影,总是模糊不清地看不出情绪。
喝尽杯中温水,递归帕帕尼,蒙丁像是困倦了,眼皮无Jing打采地垂下,几乎要合上。
“帕帕尼,你好像从来没有责怪过我。”蒙丁喃喃自语,并没有看向帕帕尼。
帕帕尼奇怪地问:“您有什么值得责怪的地方吗?”
蒙丁转向自己手掌,静默地注视,而后抬起给帕帕尼看。“正如这些疤痕一样多呢!”
帕帕尼皱缩山峰似的鼻梁,脸庞像狼一样扭曲起来,眼中射中通红的幽光。
他厌恶、憎恨蒙丁身上遍布的伤疤,这些肮脏丑陋的东西,本不该属于他这乖巧的老板。
假如,他能在原本那条光明的道路上,再早一些被抛弃,也许他就可以更早地出现在蒙丁身旁。
处死他身边那条发疯的“狗”!
“您哪里来的感悟?是从那位克罗诺医生那里吗?”帕帕尼吐气,轻声地说。他看着蒙丁失焦的眼睛。
“是的。今天他非常仁慈地责怪了我,那感觉可真奇怪,帕帕尼。”蒙丁抬起双臂,只点着几盏壁灯的厅内,仿佛有漆黑的ye体从他手臂间倾斜。
“不痛不痒的,没有咒骂和伤口的责怪,我本以为我会讨厌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记得他因为不悦而向我皱起的眉毛。”
“您喜欢被他责怪?”帕帕尼困惑地敲击脑袋,这显然不是他这种老古董能思考的问题。
“好吧,也许那就像是小猫撒娇时的咕噜声,所以您才会喜欢的。”
“您看!”帕帕尼慷慨地张开怀抱,宽松的衣服绷在肌rou上。“我说过的,他比您大两岁,能教您很多有趣的事。”
“现在您该回去睡觉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您会学到更多。”帕帕尼摆出长者的威严来劝告蒙丁。“不过,您可千万不要让他伤害到您。谁知道一位医生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蒙丁陷进脑中波云诡谲的思索中,帕帕尼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听清自己说的话。
只能看着他扶着楼梯扶手,漫步走上楼梯,直到被楼上无光的黑暗吞没,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递过来。
他的房间是没有光的,居住多年,脑海中早已深深刻进家具的摆放位置;可以驾轻就熟地在蒙着厚重黑色丝绒窗帘的漆黑室内行走,关闭门扉后;只能听见鞋跟踩踏地板的声音,随后是衣服与床褥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蒙丁脱去上衣和裤子,搭在床头柜上,柔顺的丝绸衣服顺势滑到地上。没关系,帕帕尼会定期上来,为他整理屋子,清洗衣物。
蒙丁只穿着到膝上的内裤,他这迟钝的皮肤被被子盖住,像附着一层柔软厚实的羽毛,身体有轻微被压住拘束的感觉,在黑暗中,密不透光的黑暗中,他开始享受被子的拥抱与挤压。
很快,困倦袭来,他闭上眼睛,与睁着时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同的黑。
他如同受刑的耶稣一般分开四肢,均匀地响起呼吸声,屋外,在他紧闭的漆黑色的门外,沿着木制的楼梯下去,在大厅拐角处的浅绿色碎花墙布上,钟表正有规律地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咔哒咔哒声。
突然,就在一瞬间。
指针停止,而后向后疯狂转动,时间在倒转,屋内的陈设顿时变换起来,有些雾蒙蒙的墙布再次变得鲜亮,那些家具本来破损有划痕的地方,也在顷刻间消失,这里、这栋房屋仿佛回到了刚刚建好时的样子。
一位瘦小的男孩,推开这扇房门,他拖着沉重的斧子,走到院中,开满鲜花,香气缭绕的院中。
在树墩前停下,熟练地举起他半个身子那么长的斧子开始劈柴,很难想象他瘦得几乎可以说是营养不良的小身体,可以举起头重脚轻的斧子,并稳当地挥舞着。
直到身旁堆积一小摞干柴,他才又走到后院去,在篱笆内咕咕叫着的鸡群中,挑选一只肥美的rou鸡,回到树墩前,按住鸡的脑袋,斧子用力劈下,鸡甚至来不及恐惧,脑袋就掉到草地里去了。
血ye喷溅,汩汩流淌,如一道血红的溪流。他苍白稚嫩的脸庞也溅上少许,已经习惯血ye的腥气,利落地除去鸡毛,剖开胸腹,掏出内脏,切割尸体。
他捧着碎尸块,到支起的分外原始的铁锅前,放入rou块,调制香料,开始烹制,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阵香气。
这显然会引起同住在这栋房屋的另一个人的注意,那个人踏着沉重焦躁的步伐,哒哒哒如钟鼓声似的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脏上,窒息感逐渐逼近。
他走到男孩的身后,发出粗重的喘息,像一头刚从冬眠中走出的熊,饥饿灼烧他的胃部,使他愤怒得可以撕裂一切。
他抓起一块rou品尝,不在意那块rou还没有熟透,他发出咂嘴的声音,而后一阵死寂的沉闷。
忽地,他举起手掌,像熊掌一样的手掌,重重拍在男孩的背部,将他拍进铺着碎石的地里去,噼啪燃烧的柴火就在他脸庞,能感受到火苗带来的温度。
“难吃,太难吃了,你为什么能做出这么难吃的东西?你这该死的垃圾!垃圾!”
他发出愤怒的嘶吼声,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眼白充血,恶毒的咒骂从他口中宣泄,他走动起来,绕着铁锅游走。
再停下,他提起男孩的衣领,用那双充血的眼睛对准男孩深渊一般的眼睛。
“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创造的荣耀,你要顶替我,要更出色才行,这样才能继续为女皇做出美味佳肴。”
“你这无能的家伙,你想学谁?学那个该死的叛徒吗?”
“你为什么用这双死人一样的眼珠看着我,你这该死的东西。”
他将男孩丢到地上,焦躁不安地向四处张望,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正存在他的四周,隐秘地戏弄他。
他啃咬起自己的手指,将刚结疤的血痂撕开,舔着那些流出的血珠,喃喃自语。
“不够美味,为什么不够美味,该死的,你们都是该死的杂种。”
“你跟那个该死的小人一样,你们都想背叛我,是我的,是属于我的,女皇的荣耀是属于我的。”
“塔利亚的名字是恩典于我的。”
“谁也不准夺走!谁也不准!”他蹲下身体,从铁锅下抽出带着火苗的柴火,怼到沉默地趴在地面的男孩背部。
男孩发出嘶哑低沉的惨叫,仿佛许久不曾得到过水的滋润,但他发现这难听的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传出时,便立即咬住嘴唇,吞咽下这刺耳的声音。
柴火被丢回去,血红的眼睛迷茫起来,搜索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而后他站起身,向着远处寻找起来,迷茫虚浮地踏着趿拉的脚步,身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他消失后,又等了一会。男孩像是刚刚明白那烦人的家伙已经消失了,方才撑起身体,张开双手。看着被石子擦伤的掌心,再去拉扯背部的衣服,将粘在血rou上的布料扯去,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重复之前的行为,去鸡舍里取来一只鸡,砍头,剖腹,挖出内脏切割,调制香料烹煮。
等待那头疯狂的怪物再次来临。
在那之前,牲畜的血会染红这片草地,他就在满地的内脏中,感受背部的疼痛,被阳光灼烧,发脓腐烂如他这糟糕的生活一同恶臭。
直到太阳落山之后,他才从一地狼藉里离开,回到楼上去,带着一身畜生的臭气,以及血腥味,躺回那张脏乱的臭气熏天的床上。
闭上那双麻木,丢进石子也荡不起涟漪,听不见声音的眼睛。
而后……
便是另一对眼睛睁开,幽静纯真过于明亮的残忍的眼珠,颤抖着。伴随他低声地喘息,恍惚间,这被打理整洁清香的房屋内,再次涌来一阵阵腐臭味,血腥味。
双手陷进满是汗水的发丝中,轻柔地撩起头发,露出浮现汗珠的额头。
轻声地叹息在空气中震荡,扩散。
“最近……太开心了吗?”
从被子里拖出身体,掀开窗帘一角,外面已经泛起光来,黯淡的日光正在驱逐黑沉的夜幕,远处层层树影静默,仿佛在回应蒙丁的注视,并在他眼中舞动起来,抽条成细长的黑影,席卷向苍穹,让他眼中再次黑暗起来。
松开窗帘,他奔向门边,重重的撞击声响起,门被他打开,只慢了一拍响起的脚步声,咚咚地快步踏上楼梯,提着一盏燃了一夜的油灯,出现在楼梯口停下。
帕帕尼用浑厚的嗓音温柔地询问:“做噩梦了吗?”
“走吧,来一杯温水喝喝?”他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无害,挪动脚步到蒙丁身前。
悲凉慈爱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从来不会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同样地连眼泪也失去了。
他能看见的只有平静,像一座残破的石像,太古老,太破旧,快要化成灰烬了。
弗洛姆一早起来,趁着阿契恩没有起床,将客厅的窗帘打开,照进沉闷的光线。然后给自己冲泡了一杯冰咖啡提神,加了三块冰块,这是只有在阿契恩没有醒来时,才能喝到的清凉饮品。
若是阿契恩在一旁,就要责怪他不照顾自己的胃了。
行到房门前草地旁的信箱,取出今早送来的报纸,抽出时带下一纸信封,弗洛姆弯腰捡起,上面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老友亲启」。
弗洛姆把报纸夹在腋下,信纸藏进外套内侧,快步走进屋中,驻足听了一会,见阿契恩的确还没有起床,便悄悄地回去卧室,关好门,拿出裁纸刀划开信封。
「亲爱的弗洛姆启:你的老友,如约将答案送来。那群你忌惮的鬣狗,正宣传神子降临到人世,据说就在塔利亚城,他们正在献祭找寻神子所在。
另外赠送你一条信息,你我明晰,鬣狗已经跑到了内街区,但是,请听从我的警告,不要追查下去。无论是邪教,还是开膛手。
安静地迎接美食节的到来吧。」
弗洛姆静坐在桌前,将信纸反复看了几遍,长长叹了口气,他了解麦吉罗,他们认识太久太久了,这个家伙喜欢故弄玄虚,极少会拒绝他的请求。
这封简短的信件中,排除邪教的事,他还留存了其他信息。
弗洛姆脱掉拖鞋,赤脚轻轻踩在地板,趴伏在床边,抽出落着灰久没有擦拭过的破旧木盒,上面有一把铜锁;弗洛姆向床底上方摸索,在床板夹缝中扣下钥匙,谨慎地打开木盒,内里装着一个黑皮本子,他将信纸压在本子上面。锁好木盒推回,钥匙回归原位。
之后弗洛姆也没有起身,而是沉着地倚靠在床边。
正如他所想,作案的邪教疯子,一定会流窜进内街区,以及安静下来的开膛手,还有他发现的暗中影子;弗洛姆确信他们都在内街区。
他要将这几人一网打尽,马上就有这样的机会,美食节即将开始,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出现狂欢。
弗洛姆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混进内街区,甚至开始之前的舞会中,找寻让他怀疑的凶手。哪怕只是有些可疑,他也可以暂定下来,留着时间查探。
他需要一位不引人注意的贵族身份,弗洛姆转过头,穿过墙壁凝视侧卧里的阿契恩。
他应该带着这个孩子去吗?这份危险该带给他吗?
开膛手、影子、邪教,一个个地聚集在塔利亚城,这里一定藏有一个巨大的,麦吉罗稍加知悉的秘密,但足以让他确定无比危险,不可查探。
吱嘎
“警长?”阿契恩揉了揉昏沉的眼睛,走出卧室,被完全跃出天际的日光刺痛双眼,他抬起手掌遮盖,像雏鸟一般寻找起弗洛姆。
“我去做饭。”得知弗洛姆又早早起来,阿契恩到厨房准备早餐,顺便给自己冲泡一杯咖啡,苦涩的味道冲淡刚苏醒时的困意。
弗洛姆拍拍衣服站起,穿上拖鞋,走到立在桌面的镜子前,打量最近因睡眠不足而发青的眼底;这在他暗沉的脸色上并不突兀,颧骨处还新生了几块斑。
拿起木梳打理头发,他继续观察,眉心因为常常蹙紧,已经留下不散的细纹,下巴生了胡茬,摩挲时很扎手,但是弗洛姆也无心打理了。
瞧瞧这样脸,正以日日夜夜快速不停止地时间流逝着,以显现出他的衰老,明明他才不过三十多岁,至于准确的年龄,弗洛姆刻意忘记了。
他揉揉发僵的脸颊,露出一切运筹在握的笑容,来到客厅和阿契恩打招呼。
你这需要怜爱的笨小子,是否需要离得我远一些,才能保证你安稳地生存?
也许要再见一面克罗诺医生了。
在短暂调查过克罗诺之后,桃三提着一篮苹果,再次登门拜访。
门铃响起,接着是一阵漫不经心的脚步声,悠闲走来为他开门。
与他的目光对上时,桃三看见对方明显怔住。
似乎没有预料到来的人会是他。“克罗诺医生,还记得我吗?”桃三举起果篮,“我是来感谢您赠予的药剂的,真是良药,我的病立刻就好了。”
“我要来感谢您,当然也要归还欠下的钱。”他还穿着上次来时的那套衣服,挂着一样略带暧昧的笑。
克罗诺回神,手指摩擦铁门栏杆,顿了几秒才侧过身,邀请桃三进去。
沿着路走的时候,克罗诺说:“您没必要来感谢我,这是我该做的事。”
“必定要来的。”桃三不赞同。“我还要还您的钱呢!”
他斜过眼睛,Yin鸷地盯着克罗诺,饱含某种势在必得的欲望。
这让克罗诺本能地缩紧身体,别过头皱起眉头,心底涌上无法言喻的奇特感觉。
他觉得这位病人有哪里不对劲,上次来时,缭绕在周围的目光让他不适,像是一头饶有兴味并不饥饿却有心逗弄的野兽,正带着乐趣瞧着自己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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