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彻底凉了,一丝水汽都没有。
那时候十三岁的旭阳骑术无人可及,他冲出封锁线星夜兼程跑死一匹马,才知道原来不是送信出来就能有援军。沈阳沦陷,戍卫军只剩旭阳一个。
李在德默默举起放大镜,看那些金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皮肤红黑,面目憔悴。
“你们汉人也是逗,饭都吃不上了还要读书。”
从哪儿顺风飘来一句,大概是什么人聊天。旭阳突然站起,十分惶恐地四周环顾,直接冲出茶棚。李在德被他吓一跳:“旭阳!你去哪儿?”
旭阳冲进人群,神情迷惑惊慌,到处找。他听见了,他听见了,就是这个声音!他没认错!
他找了那么多年,在哪儿!
伊勒德汉话够溜的,谢绅背着小馒头默默跟在伊勒德身后,听他调笑汉人吃不上饭还非要读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绅听出一点北京腔来。伊勒德在北京呆过?还是教他汉话的是北京人?
谢绅的确没什么好换的,就一身老破棉袄,都快结成板了——谢绅实在是没办法洗澡。这个酷寒的天气烧洗澡水需要的木柴数量非常恐怖。建州树多,可是森林边缘那些都是有主的,自己进老林子伐木运不出来不说,运出来新伐的木头没办法燃烧,必须劈开晾晒很久,否则只有烟不生火。这个雪泥地,上哪儿晒木柴?谢绅苦中作乐,估计女真人这个发型也是卫生需要了,他以前的头发到腰,这可怎么洗。
谢绅拿伊勒德的话当耳旁风,小馒头汉话听不懂几个词,被伊勒德念睡了。谢绅未曾婚配,并不会照顾孩子。可是推己及人,自己想要什么,小孩子应该差不多。谢绅甚至想办法从饮用热水里匀出一点来给小馒头擦洗。
小馒头小肚子一响,搂紧谢绅。谢绅安慰他:“待会儿就吃东西。”
邬双樨远远看见旭阳中邪了似的冲出茶棚,李在德想追出去,一转脸看见邬双樨。邬双樨低声笑:“怎么了?”
李在德声音有点抖:“我知道手指脚趾冻坏有多疼了。”
邬双樨脸色一变:“你手指脚趾怎么了?靴子脱了我看看!”
李在德难过:“脚趾没事,手指……指甲掉了。”
邬双樨叹气:“我从早上就爱看你的指甲不对……还真是冻伤的。刚才那个旗总跟你说什么了?”
李在德吸一口凉气,再吐出来:“他跟说,辽沈戍卫军不是撤退的,是全军覆没的。他出来送信,所以只剩他一个了。”
邬双樨半晌没说话。
“傻狍子,当兵的命苦。不光命苦,还命贱。”
第61章
李在德感觉背后有什么拱他。一回头,是旭阳的马星云。李在德不会相马,就是感觉星云又威武又Jing神,枣红色的皮毛比一般马更油光水滑。被旭阳养得好,一对大黑眼睛冒光,特别灵。星云好像想跟李在德说话,李在德摸摸它的大脸:“旭阳可能看到认识的人了,大男人一个丢不了。”
邬双樨舔舔嘴唇,心想他丢了才好:“喝热水喝得我肺叶子都要漂起来了。你饿不饿?”
李在德立刻解下包袱,递给邬双樨一只馒头,一脸骄傲:“我备着呢。”
邬双樨大笑:“谢了。”
李在德很焦急:“不管遇上什么人,也不能说跑就跑。咱们在这里等他,免得走岔了。”
邬双樨温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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