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挂在枯枝尽头,疏朗的光泽淌入镶玉雕花的轩榥里,琐琐洒在鎏金象牙酒案上。朱檐碧点头示意,侍女忙端上瓷壶,细细为案前二人斟满酒ye。
另一人摆摆手,神情倒比朱檐碧严肃得多:“西北大军辎重奇缺,屡受蛮子扰攘,重阳那日吉哈小国举国入侵西北边陲,虏了大将军袁叶为人质,亏得西坞镇方圆百里地势复杂,临时废了鲁党牵引,从麟肃军重处调兵,才险险压住这群不知好歹的蛮子。”
朱檐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倒也不至于不识好歹,吉哈小国不到一万大军,都有这胆子一举进犯,硬说是后头没有豺狼虎豹,吴老,您信么?”
吴隆盏未接下他递上的这杯酒,浑浊眼球不经意般审视朱檐碧一阵:“不管有没有豺狼虎豹,至少经此一役,国内的烂疮腐rou,圣上是要下决心剜去了。”
“剜得去么?”朱檐碧懒懒把玩玉樽,“鲁端止那张网,可是撒了整个大漳。甚至,咱们都不知道,那些边陲蛮夷,上至雪原下至南洋,哪些地儿未曾被鲁端止染指过的。”
吴隆盏重重放下酒杯,警惕地朝朱檐碧使了个眼色,又回头示意窗外。待朱檐碧上前关上窗户后,才道:“新帝即位转眼已十三年,此前在朝中孤立无援,而今羽翼渐丰。当年弑弟篡权,尽斩西汴乱党,这才拢住了皇位。有着这等堪比百年前开国之君的杀伐决断,却蛰伏十三年才堪堪出手,定是有大动作。”
“吴老可有指教?”
“我此次南行,是奉御史大夫之命前来调查吉哈贼子入侵一役之事。”
朱檐碧眉心一跳:“西北蛮子的战役,怎么查到东南的昶厦来了?”
“西南麟肃军收复吉哈军队时,发现了这个。”吴隆盏从怀中抽出一片碎矛,随着烛盏一同递给朱檐碧。
朱檐碧接过这矛片端详片刻,勃然变色,根根青筋遍布手背!
碎矛锈迹斑斓,矛刃却仍是完好的,在明黄的烛光下,淬着森森寒光。透过污浊的锈迹,隐约能看到后头用紫檀色小篆体书写的“朱”字——这是朱家的章子!
野外。深秋寒意倒灌入喉腔,卢煦池掩口闷声咳了起来。任葭不言不语,遥望四周,却找不到一处水源,心中着急起来。
“东南边不远有簇清泉,我去那儿帮你弄点水。”他轻轻扶卢煦池坐到灌木Yin影深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给卢煦池披着,遮住了斑斑点点的红痕来。
卢煦池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歇息。灌木叶子已顺季掉了一些,剩下些斑驳疏散影子,藏住一人绰绰有余,要笼下二人,却不够了。
任葭大半个身子伫在树丛外头,明灭的树影勾画出任葭小半张脸的轮廓。
卢煦池抬起眼,细细顺着月光,将任葭脸上每一寸眉目都细细摹画了一遍。
小三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少年的双眼。这双眼边缘深刻,眼尾微向上挑起,少年稚嫩未脱,看人总是带着三分善意的含蓄。直到被困时,这种含蓄才会敛去,带出点鹰鹜般的锐利来。
这点,倒是与他的父亲神似了。
卢煦池探出身子,伸手摸了摸任葭被血汗凝结的发梢,见少年挪开视线,向后挪了挪,便停了动作,温声道:“你先走吧。”
任葭愣了一瞬,随即紧抿嘴唇,固执道:“我不走。”
卢煦池好容易才止住咳嗽,嘴角牵起一个笑来,须臾便又敛去了,恢复了满眼壁垒森严,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你不必陪着受罪。”他摸出一张令牌,虚弱又不由分说地塞给任葭:“这是昶厦边关的令牌……出去找一匹马,向西南跑三百里,避开驿站和酒家,去翰牟国。”
“我不去。”任葭倔驴性子八百匹马都拉不走,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人是我杀的,英雄好汉惩jian除恶是本分,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若真因这事受惩,我也认了。”
一番少年热血行到水穷处,反而更加笃定了,甚至凭空生出了些悲怆的英雄错觉来。卢煦池被这孩子心性气得发笑,又不忍板下脸数落他,还未张口,只听任葭又问道:“你之前说的……是狄翀唯么?”
他假装毫不在意,却偷偷借光朝卢煦池方向看。月光下,卢煦池的唇色被寒意浸得灰白,面上表情未变,除了眉心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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