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快活着被人一脚从云端踢回地面,屠夫火冒三丈,举起地上猪rou筐里的大砍刀就要朝那多管闲事的人砍去,那把尤带猪血的砍刀快要抡到那人肩头,珠碧终于回过神来,一句小心脱口而出,而后才发觉自己杞人忧天,他身上似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那锋利剔骨大砍刀没碰着他一根头发,就见一缕极淡的金光裹挟刀身,瞬间——七零八碎。只余一根光秃秃的木头刀柄还在屠夫手里握着。屠夫惊掉了下巴,看看手里光秃秃的刀柄,又看看面前人,顿时傻了。仙人瞅都不瞅他一眼,淡淡道:“自己滚,还是我送你?”“你……你究竟是甚么东西?”仙人不语,那屠夫哆哆嗦嗦地拉起裤子,颤抖的手怎么也系不住裤带,好半天才连滚带爬地捡起自己的猪rou筐,一步三回头,狼狈地沿着紫竹小道逃走了。已昏沉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了。珠碧这才白着一张脸去弄身上凌乱的衣裳,可衣裳被撕得和碎布条没甚么两样,堪堪就挂在身上,摆弄来摆弄去也遮不住身体。正踌躇间那仙人走进一步,替他将桌上披风拾起,温柔地替他围上了。仙人丹唇轻启,清泠的语调不掺任何七情六欲,仿若九霄鹤鸣,清透悠远:“没事了,别怕。”珠碧听闻,如吃了仙丹一般,浑身都轻飘飘的,像躺在一片鸿羽之上,在云中飘飘荡荡,分不清东南西北。怔怔地对着他澄澈的眼眸,放任自己陷入这一片温柔里。从未有过的感觉蔓延全身,只是单单望着他,珠碧就快要醉了。他是如此,可眼前人的眼睛里却是一片空空,没有情没有欲,甚么都没有。珠碧难以自控地被他幽深如墟海的双眸吸引着,三魂七魄都似要被吸进去。风月场中美艳勾魂的珠碧,拼尽了力气练出那一身勾引男人的本事,才叫男人们为他神魂颠倒。而这人只凭一双眼就把阅尽男色的自己弄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做这一行,见过无数的男人,没有哪个人男人看到自己的身体还能毫无波澜。珠碧几乎是坚定了,他并非凡人。凡人受六欲七情所困,要到两眼空空的境地,实在是不大可能。仙人见他似是魇住了,半晌动也不动,便先开口:“天色暗了,山中不安全,快些回去罢。”珠碧呆呆地啊一声,才将三魂归位,半晌方才呆呆道一句:“多谢。”仙人凭风而来,没有一点预兆地闯入他生命中,如今风又起,似乎下一刻,他又要乘风而去。
思及此,珠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拉住他半幅袍袖,那衣袖触手滑软冰凉,似一朵仙云轻又软。半幅衣袖忽然被拉住,仙人低头瞧,珠碧仿佛是自言自语:“听说山上的蔷薇花开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听得仙人不明所以。珠碧垂眸低喃:“天寒地冻地,蔷薇花怎么会开呢……寺里的小和尚告诉我,是有神仙下凡了。”仙人淡淡道:“你想说甚么?”起初珠碧是半个字都没相信。可那莫名其妙碎成七八片的刀,那凭空出现的金光,那双清澈纯粹到极致的眼睛,容不得珠碧不信。他抬眼看他:“你就是那个神仙,是么?”既然是神仙,又为甚么要下凡?凡间有甚么好,肮脏虚伪黑暗可笑,珠碧对这世间恨之入骨。被看穿了身份,仙人没甚么好辩解的:“别说见过我。凡人之事,六欲七情牵扯甚多,我原不该插手。”珠碧轻笑,对上他的双眼,语调如春日消融的雪水,清透柔软:“可你还是救我了。”他是三灵共修之首灵鹫帝君,与灵枢、灵修二位本为一体,乃天地太清之气幻化,是自鸿蒙初辟时就存在的创世神,生来不通七情不晓六欲。存在于三界的日子如恒河沙数,到底活了多久他自己早就算不清了。只是每日观望着参横斗转,过一天是一天。他原不愿沾染凡尘俗世间的纷乱纠葛,想来是做神仙与生俱来的高傲,他又总是闭关,万八千年独对一片虚无的澹渊玄境,无上圣洁。便见不得眼前这堆rou体横陈、汁ye横飞的场景,污了佛门圣地,污了自己一双眼。那浑身横rou的屠夫,肮脏龌龊,满口粗荤,实在是教人倒胃口。在这人间少有的清净之地也敢如此猥琐,帝君无法容忍,遂才出手制止。若不是弄丢了佛友的珠子,他岂会放着清净的神仙日子不过,巴巴地跑下凡来?灵鹫拂袖轻叹:“仅此一次而已,速速离开,莫再纠缠。”珠碧乍一被他拂开,生怕他乘风而去,又紧紧抓住他的手,道:“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对恩人向来是以身相许,你不要我纠缠,就不该招惹我。”可灵鹫岂会受制于凡人呢?他轻飘飘向后掠了一步,珠碧分明紧紧抓着他的手,一瞬间却凭空消失了,怔怔地盯着他,他淡淡丢下一句:“随便你。”就消失在了风里。徒留珠碧一人在寒风中形单影只,看着他离去的地方空怅惘。不过,他也不是甚么都没留住,摊开手掌,那串莹白的玉佛珠静静躺在手上,珠碧一笑,如沐春风。他细细端详手中佛珠,圆润无暇,温润通透。只不过串联得有些稀疏,似是少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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