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一地狼藉。
严余踏着墨水与碎片上殿,偷偷瞄了眼御座前面色不佳的少年皇帝、四面环伺的诸位班直、地上跪着那狼狈人影,只觉头脑一下子甚是清明。
——今日宫中真是喧嚣。
须得谨言慎行。
来时的滔滔热血歇下去不少,他咽下一口唾ye润了润喉,拱手一拜:“陛下——”
高寅语气不善打断他的准备工作:“说。”
严余望了望这满地的人,为难道:“陛下,此事机要……”
高寅闻言不由“呵”地冷笑出声:“你且说来,朕倒要看看又是何事,莫不是陶悯要反?”
严余愕然。高寅想起来他女儿嫁了陶悯儿子,不觉又气笑了:“哦,卿是陶悯亲家,那大约是要说康冲谋反……”
谁知气话还未说完,便听严余仓皇下拜,口齿都惊得有些不顺起来:“陛下——陛下明察秋毫,正是陶悯包藏祸心!陛下明察秋毫,陛下明察秋毫,臣,臣与此事绝无牵连,小女……”他没料到皇帝居然已经知道此事,一惊之下险些要忘了来意,急得慌忙只作辩解。
却不知道,皇帝比他更震惊。
“荒唐!”高寅几乎是脱口而出,严厉喝止了严余。
严余惶然住嘴,在地上伏了片刻,后背大汗淋漓。
情形超出他预想。皇帝显然已经知道了一些内情,可不知为何会是这个反应。
难道陶悯并非要反,而是在皇帝授意下作出了令严菱误解之事?又或是他来得太不巧,刚有人拿此做过文章?
他瞥了眼跪在另一边的那人。皇帝的怒气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只见他额头淌血,面上黄黑红混作一片,一双眼睛利得很,此刻也正瞄着自己。有些眼熟。
倒像是,倒像是……
尚未想起究竟是像谁,皇帝森然道:“封棠。”
封棠后背一阵鸡皮疙瘩,意识到高寅已然动摇,慌忙磕头道:“陛下!”喊得情真意切,心底却是痛骂严余这迂腐书生横插一杠子。骂完严余又骂陶悯,什么破手段,这等大事竟也能走漏了风声叫他儿媳知道,活该他成不了事!
高寅冷眼睨着他:“你过来,与严尚书说说。朕倒要听听,这陶悯与康冲,究竟怎么回事,叫朕的舍人与朕的尚书,竟能查出两回事来。”
封棠无法,抬头与严余对望一眼,咬牙上前:“严尚书……康冲意图谋逆,送给甘秀甘统制的信笺就在这大殿之中,御案之上,敢问严尚书的陶公相谋逆之说,却是从何而来?”
他不知严余有何证据,不敢一口咬定陶悯无辜,只能抢先抛出康冲之事,以期能影响严余。
如他所想,严余闻言确实是一惊,一时陷入自我怀疑。然而他料不到的是,严余实在是个愣的,即使自我怀疑,还是哆嗦着手掏出了香囊,上呈与皇帝道:“陛下明鉴。此为小女遣人送来的,言道是刻不容缓。臣……”
封棠恨不能伸长脖子将香囊叼来,先看一眼囊中内容。高寅却是没给他这个机会,瞥严余一眼,劈手便将香囊夺来。
取出纸条展开读完,皇帝未马上作声,惟独神色变幻莫测。殿中诸人只觉无声之中,压力剧增,头顶似乎有巨大的风暴正在缓缓形成。
不知过了多久,高寅将纸条塞回香囊,嗓音涩哑问道:“卿,可有他证?”
严余老实对道:“并无。”
高寅蓦地作色,将香囊扔在他脸上,厉声道:“那你就敢来御前指他谋反!”
严余惶恐伏地:“陛下,臣唯恐误国,不敢不报!若臣受人蒙骗,大理寺还可还陶公相清白,可若……若……臣委实是不敢拿国运作赌!”
他“若”了两遍都未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陶悯到底有无异心,仅凭严菱区区十六字实在难以断言。只是这种事情,必须是宁可信其有的。
高寅其实也明白,只不过两日来他叫臣下查个事居然两度逆转,臣下彼此指为逆贼,不管孰真孰假,都令他惊恐地意识到他对这个朝廷的控制力的缺失。自己身处之处,原来是一团迷雾。这如何不令他惊怒交加?
但气过之后,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是道:“传康冲陶悯入宫。传大理寺卿入宫。”
封棠闻言心头一沉。
“再传甘秀。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来。”
高寅此言一出,严余松了口气。何素却是陡然蹙眉,欲言又止。
把甘秀叫来宫中,则这上四军中唯一可以肯定不会谋逆的一军,岂不反倒群龙无首?若陶悯同党便趁此时反了呢?
班直内侍分别领命而去。封棠心思飞转,偏偏此时已是一句话都不能多说,任何辩解都只会引来高寅更深疑心,只得求助般望向大押班。大押班与他对了一眼,微一颔首后匆匆别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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