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很快,春寒还没有倒尽,就算是穿堂风也还是冷的。
一壶酒喝到最后竟然是甘凌生先撑着头昏昏欲睡,时敬心叹了口气,自后面把他扶到床上,拾起那笛子放在一旁柜子上。
甘凌生就算睡着也还皱着眉,时敬心抚了两下,或许是手心温度低,让人颊侧贴在他手掌里。甘凌生额发落在眼前,让他看起来些许稚气。
时敬心想到那天带他回山,甘凌生也是轻轻地把头放在他手里,可怜可爱的模样。
房中灯火灭去了,甘凌生有点迷迷糊糊地,忽然摸到小腹上,发觉自己外衣已经脱去了。屋内一片漆黑,他尝试坐起来,却看见不远处桌子边站着一个人。
时敬心还系着发,里面只着中衣,单薄温软,外面披着件黑衫,手里有一碗药。这是甘凌生第一次见他穿黑的,于是时敬心手腕上那块玉便越发地衬得白了。
甘凌生一时都忘了自己要躺下去装睡,只好呆呆看着时敬心端着药碗走过来。时敬心当他是还没醒酒,将碗抵上他唇,幸好是夜里,甘凌生忙烧起来的脸庞没那么明显,这才接过碗自己喝尽了。
“睡吧。”
甘凌生一指勾住了他衣角,与他视线撞上时又躲开,时敬心想了想才重复了一遍:“睡吧,我不走。”
黑衫被他一卷就搁在了椅背上挂着,甘凌生几乎闻到他身上一股安神香的味道,他忙往里面缩了缩,这才给时敬心腾了位置出来。这床不大,但两个人并排睡也挨不着,时敬心给他捞了捞被子,妥帖弄好后自己才睡下。
甘凌生就怔怔看着他的侧脸,醒酒汤是温热的,在他胃里发烫,这夜里安静,听不见人声,只有时敬心低沉缓慢的呼吸。
也许是喝了酒,胆子变大了,他将额发向耳后别去,俯身低头。然后大气不敢出地躺回被子里了。
唇瓣相贴的触感绵软温柔,甘凌生心说,我还是做了。
那是因为我喜欢他。
十七岁的时候他认识童宁,诗袖坊那么多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倚在窗台边弹琵琶边把花掷到他的头上,他年轻气盛,把花拂去,崔六笑他没有情调。
童宁甚至问他,要不要给他介绍个良家子,成了亲,别在外面和崔六东奔西跑了,他没应,眼看外面的一树梨花落尽,再没有落到他肩头。
他以前不屑一顾的东西终于还是诱惑了他,冲他打开了大门,他徘徊在门口,再然后一脚踏入了深渊。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头痛得轻,想来是晚上那碗药的作用,时敬心已不在,屋内点着一支熏香,他一腿支着,打了个哈欠。
这哈欠还没打完,外面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人,绕过前厅直奔卧房,甘凌生眼睛都睁不开:“干嘛呢?谁又惹你了?”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被扔到他怀里,竟然是那只狐狸。燕连风手上还有几片白羽:“大早上的,两只鹤叫它都快撵到前殿了!”
狐狸钻进他衣襟里窝着,甘凌生又把它提出来:“笼子呢?”
“坏了,”燕连风没好气,“我回药坊了,你自己处理。”
甘凌生根本懒得管这个,应了两声就把狐狸往被子里塞。燕连风一转身就碰上了人,吓了一大跳。
时敬心提着个食盒,没有系发带而是用簪子定住,问:“怎么?”
燕连风呆了一下,甘凌生连忙说:“没什么,给我送东西来着。……啊。”
他手疾眼快抓起狐狸,那狐狸在被窝里打了个滚,身上缠着翎羽发带,甘凌生给它解了,有点不敢看时敬心:“……你的吧。”
怪不得今天用簪子!
余光里燕连风脚底生风走了,速度之快,甘凌生都怕他摔着。
“里面是白粥,”时敬心接过发带,把食盒放在了桌上,“不想喝的话扔在桌子上,自有道童打理。今日复课,我先走了。”
甘凌生点了点头,起来给自己扎头发,披了衣服打开食盒,粥还是热的。
他一边喝一边长出一口气,把狐狸吓了一跳,等他吃完,拎起它皮毛往自己怀里一揣。
狐狸用脚踹了踹他:“我好歹也是个长辈。”
“没被燕连风剥了皮你就偷着乐吧。”甘凌生起的不算早,去了药坊才发现轩荷等他多时了,新进了一批药材,全要处理。
他将灵草一株一株在簸箕上摆好拿去晒干,忽然问:“今天早饭喝粥?”
“谁喝粥啊,”燕连风恹恹答他,伸了个懒腰,“你不是辟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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