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寻回遗落的三十件青铜乐器何其困难。
冯先生深深清楚,完全依靠华人互助会的善意来寻找编钟,绝无可能。
所以,他送走了拿回木兰琵琶的楚书铭、郑婉清,决定留下来。
一个一个,亲自去找维纶提过的朋友。
有时候,他遇到好心的美国人,稍稍说明缘由,就能取回心心念念的青铜器。
有时候却得忍住怒火,听对方的抱怨和控诉,控诉自己遭到了抢劫、偷盗,偏偏就偷走了编钟。
更多时候,他只能遇到冷漠。
厉劲秋安静的听。
每次钟应讲述遗音雅社乐器的遭遇,总能让他呼吸低沉、心脏迟缓。
因为钟应讲的是一位老先生在异国他乡的经历,他感受到的却是战争Yin云下,孱弱中国的普通百姓遭受的歧视与傲慢。
能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竟然要看别人的心情。
“冯先生在美国待了十来年,1956年回国。找回了7件甬钟6件钮钟,加上原本的6件,一共19件编钟。”
36件成套编钟,十来年过去仅存半数,令人唏嘘。
钟应将师父告诉他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冯先生回国临行前,才决定给编钟取名叫希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老子对无声之音的盛赞,在冯元庆心里,既是感慨编钟遗失后的寂静无声,更是他希望编钟归来的赤诚心声。
有了名字,编钟就显得与众不同,是有主有名的专业乐器了。
为了请美国华人互助会继续帮忙寻找,方便他们对编钟进行比对,冯元庆将希声留在了华盛顿,只带走了自己的二胡。
希声是冯元庆的牵挂,自然是他的徒弟、他徒弟的徒弟柏辉声的牵挂。
钟应曾跟柏辉声学习二胡。
那位温和的老师,时不时就会问师父的消息。
“你师父去了美国,有没有见贺师叔?”
“贺师叔说互助会又买回了几件瓷器,好像还是宋朝的东西,叫你师父去带回来。”
“小应要不要去美国玩玩?如果你去,就能见到贺师叔了。”
师父所说的贺先生、柏辉声所说的贺师叔,正是美国华人互助会的荣誉会长。
钟应没有见过他,却听着他的名字长大。
八十年间,华人互助持续不断的寻找流失的中国文物。
他们送回来的瓷器、画作、青铜,都进入了清泠湖博物馆。
他们还买回了不少雕刻花朵的琵琶,挂满了音乐学院乐器室。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可爱可敬的贺先生。
他是一位美籍华人,也是冯元庆在美国收下的徒弟。
钟应不知道他的二胡拉得怎么样,但是他的尊师重道、他对师侄后辈的维护关心,从一件件送回中国的乐器、古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心里,贺先生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心系中国,更是值得他尊敬一生的长辈。
只可惜……
钟应眺望教师宿舍的花圈、花束,叹息道:“贺先生知道柏老师去世,肯定会非常伤心。”
一段往事,跨越了近八十年光Yin,还结缘三代人。
却没想到,从希声缺失开始的缘分,又在希声重聚时结束。
厉劲秋视线看着悲伤的学生们,想起楼上简陋教师宿舍的哭声,想安慰又觉得语言实在是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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