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横愣愣地站着,一颗心彻底被夜风吹凉,像枯油之灯,一闪一闪,总算熄灭了,胸腔里空荡荡的,低下头,掌中里徒留几朵碎花。
“哥哥!”那头忽然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只小团子,“哥哥!”
连天横回过神,见是妹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低声喃喃道:“……怎么回事?”
“娘、娘叫你有事!”连小妹踮起脚,去够他的手:“你跟我来!”
连天横便抱起妹妹,像行尸走rou,穿梭过笑语喧阗的宾客丛中,灯光照在脸上,半明半暗,耳畔隐隐几句唏嘘:
“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
“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Jing。”
“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
“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
一路走着,从灯烛冷寂处,走到火光通明里,清辉普照,落叶簌簌,木犀花在身后随风飘扬。
莫氏站在卧房门口,招手叫他,接过小妹,疑心道:“这是怎么弄的,落了一身的霜回来?”拍了两下,道:“罢了,你去换件衣服。”
连天横想到不再会客,便去换了身烟灰色圆领的半旧袍子,原来莫氏心疼他招呼客人,只顾喝酒,不曾进食,便打发他来吃饭,丫鬟端一大壶热热的茶水,两只和合二仙的茶盌,两双雕花牙箸,一齐放在暖阁儿桌上,又端了荸荠、红菱,并三碟小菜,有花笋干、酒糟蛋、细切的样子rou,另有一盆nai白稠香的鲜鱼。
莫氏道:“你先吃,一会子还有客到。”
许是天气不好,连天横一连大半年没有甚么胃口,从前饭量大,现今不觉饥饿,吃得也少了,拿起筷子,应付两口。
暖阁里忽然走进一个黄衣的大姑娘,莫氏迎上去,拢着她胳膊,亲热道:“你去那里坐。”怂恿着她坐到连天横身边去。又对连天横笑道:“这是你叔公家的姑娘,快叫一声乔大姐姐。”连天横抬头看时,女孩儿正看过来,那圆脸明眸,玉雪可爱,颇有几分熟悉的情致。
连天横道:“我自端去吃罢。”
莫氏忙劝阻:“外面冷,他们又要灌你的酒。”
那姑娘并不多话,也不过分地羞怯,神色泰然,只是有句没句地拿话与莫氏闲聊,拿起桌上的绣片子端详。
连天横吃过几口,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莫氏追上来,问:“怎么样?”
“甚么怎么样?”
莫氏白道:“充傻?你喜欢这一号的!”
连天横道:“我现在口味变了,再不爱这样的了。”
转瞬间,便到了十冬腊月,河面结冰,天上骤然飘起鹅毛大雪,一夜积了三四尺,小福子戴着暖帽,正和几个小厮兴高采烈地玩雪,使秕谷箩筐抓鸟,听见少爷叫,便进了屋。
“你……去拿两件夹袄。”连天横吩咐道。
小福子干脆地应了声:“好好,少爷今冬还没穿过新衣呢!”
“不是拿我的……拿你的来。”
“拿我的?拿我的作甚么?”小福子呆了。
“你取了夹袄,附近小山上烧了去。”连天横一夜不曾睡好觉,微微地头疼,想了想:“再买几对香烛,几沓钱纸,盯着火熄了再回,知道么?”
小福子知道他又想起那个宝瑟公子了,惦记他入了冬,没有厚衣服穿,小福子早不记得宝瑟儿长甚么样了,不知道少爷怎么偏生对他就这么念念不忘的,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了!”
等到下午,莫氏提裙过来,不由分说,气冲冲地兴师问罪,痛心疾首道:“连天横!我看错了你!你忘了你发过的誓:要是喜欢他,就刀斫火烧,不得好死,尸骨无存!你要是还记得,就立马断了那些糟烂念头,老老实实地过你的好日子!”
连天横系上青金腰带,戴上兜帽、护耳,掸了掸衣领,呼出一口白烟,淡淡道:“刀斫的是他,火烧的也是他,不割谁的rou谁不心疼。”又展开双臂,直挺挺地给她看:“你儿子这不是没死,好得很。”
莫氏见他油盐不进,叉着腰,尖刻道:“省省罢!就是你养的那只扁毛畜生,也知道你对那个宝瑟旧情难忘了!”
说畜生畜生到,风奴扑棱一声飞过来,收翅停在他肩头,欢快地啾啾啾啾。
连天横哈哈笑道:“走了走了!”
又是一年上巳节,芙蓉浦。
莫氏领着连天横,坐了马车来,连天横昨晚又失眠,在车里假寐,一路颠簸,颇有些倦累。
去年冬天,莫氏便耳提面命,教他一开春,便来相姑娘,相好了便成亲,当时权作缓兵之计,答应下来,谁知莫氏竟然不肯放过。出了正月,雪融了没两日,就把这桩事挂在嘴边,连天横索性逃到别宅去住,被她识破,三番五次跑去别宅堵人,不依不饶,摆出势必要逼他成亲的架势。
连天横实在头大,推脱不过,只能答应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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