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玖自打进了曾宅,换衣就寝都不要人伺候,说是自家脾气古怪,不惯与旁人亲近。但曾老爷每次要他陪寝,他都从善如流。曾宅府上丫头们不清楚就里,只晓得曾大人十分疼爱他。
于是水玖拿话一逼,那小丫头果然堵在门外不再进来了。
水玖施施然进了茅厕。
茅厕的事儿尚且好解决,最烦的是,如今每夜曾大人都必传唤水玖陪寝。虽说两人并不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于水玖却也是个烦恼。他日夜裹着这女儿家的束胸,又将胸口塞得鼓鼓囊囊,即便夜里也不敢卸货,实在是热的慌。
这天晌午,水玖在曾宅屋檐底下见到只画眉鸟儿关在笼子里头,心下一动,忍不住长眉微蹙。他从前只觉得宁济民参加江南义军不知所谓,就算是在城郊那阵儿他答应宁济民入伙儿,也不过是因为实在却不开当年宁阿婆的面子。进城来这一个月时光,他就净跟着男人们打交道了,与从前登台时陪酒应酬也没什么区别。是直到这几日,曾大人将他看管的气都透不上来,他才恍然间明白,为什么就连百乐门当红舞女露露那样的人都要帮着江南义军。
这世界对待女子实在是太过于严苛!他不过是在宴席上陪了次酒,叫曾大人看中了,便立即被拎回来当作将来的妾室那样圈养着。说妾室,还是遮羞的说法,实则不过就是任打任杀的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水玖在廊下久久凝视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画眉鸟,心神跌宕的厉害,竟然连曾老爷抽着水烟袋从他身后走来也不晓得。
“你在瞧什么?”
曾老爷永远哑着似乎含着口浓痰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咕噜咕噜,抽着水烟袋的声响如凤鸣鸟啼。
可惜到底不是鸟啼。
水玖头也不回,冷白色手指着这只笼中雀儿,淡淡地笑道:”老爷您瞧,我像不像这只鸟?“
”雀儿不过是个玩意儿,“曾大人抽着水烟袋,呼噜噜地,等一泡抽完了才喀喀了几声,慢悠悠地回他。”你若一心一意地跟我,自然是与他们不同的。就算你去找户寻常百姓人家,做个平头夫妻呢,也抵不过在我宅中过这舒适日子。“
水玖垂眸,内心却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
从当天晚上开始,水玖就歪在榻上再不肯饮食。
起初一顿两顿,曾大人只当他是在闹脾气使小性儿,到了点钟,照常叫人使唤他过去立在旁边替曾大人布菜。
他吃不吃,曾大人是不管的。水玖脸色惨白一声不吭地布菜,站得久了,便摇摇晃晃。曾大人都看在眼底,只不发话叫他歇着。大约是硬着心肠,一心一意要给他个教训。
灯一熄,倒是夜间不再让他陪寝了。
曾大人是上了年岁的人,有些事情格外讲究,特别忌讳被旁人过了病气儿。
水玖乐得不去伺候。一连三天,水玖当真不吃不喝。到得第三天晚上,已经连床榻都下不来了,整个人瘦的格外可怜。
曾大人打发人来看他,水玖故意当着那几个丫头的面不断咳嗽,悉悉嗦嗦地,从枕头底下掏出块洁白的丝绢帕子掩住嘴。他从榻上半支楞起身子,强自挣扎着,气若游丝道:“不妨事儿,总不至于耽误老爷出城就是。”
按照曾大人的计划,原本回靖西老家这件事儿并不十分着急,但是自打在百乐门宴席上与主掌冀北城的李道台翻了脸、并公然斥责了李道台宠妾的亲弟弟秦二少后,曾大人在这地界便待得格外不自在起来。所以临时改了行程,计划着明后日就得浩浩荡荡地出发。水玖听说是租了五六十辆骡车,那阵仗,不啻于就连墙壁上的印花纸都得拿指甲抠下来,再铲了这块儿地皮,一同装回靖西乡下。
几个小丫头也不敢十分强他。其中一个年岁稍大些的丫鬟年纪约有二十五六,生得体态丰匀,原本也是曾老爷的通房丫头。见水玖咳的这样厉害,便作势往前,刚要碰到水玖肩头,水玖忙往里头缩了缩,对她道,”姐姐莫要过来!我这病,怕是会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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