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第一缕光穿透漫长的黑夜,熊熊燃烧的火焰只余灰烬,看上去比死亡更苍白。
这是一场残酷的屠杀,也是一场无情的清洗,野心勃勃的大单于不允许任何挡住他通往帝王之位的通途,哪怕这个人曾是他忠心耿耿的臣属。他用一场暗藏玄机的酒宴完成了这场沾满鲜血的清洗,这原本应是多么盛大的胜利,可当草原在沉睡中醒来,阿苏看到的却是大儿子苏哈身首分离的尸体,赤裸,肮脏,不像人,更像草原上无处可归的野狗。
苏哈睁着空洞洞的眼睛,望着再也看不见的天穹。
天高云淡,一只鹰展翅飞过,冷冷地俯瞰人间。
苏哈的尸首旁还放着一枚小小的玉环,没人敢吭声,但谁都知道,那是阿苏大单于赠予昨夜惨死的拓跋单于拓跋业的儿子拓跋烽的东西,那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狼崽子般的祸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要拓跋烽还活着一天,那阿苏永远都不可能安睡。更何况,他还杀了苏哈。拓跋烽只有十三岁,可十三岁的草原儿郎不再是孩子,而是男人,是一个能杀人、能报仇的男人。也许用不了几年,拓跋烽就会拉开灭亡王庭的弓箭。
阿苏一脚踹开苏哈的脑袋,那颗脑袋骨碌骨碌滚了几圈,脸朝下地不动了,阿苏看都没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要这么软弱、这么无能的儿子,不仅让拓跋烽用剑指着喉咙,现在居然还被他砍下了脑袋——光着屁股!此时此刻,恐怕整个王庭都在看他的笑话,在心里想大单于居然能养出这么没用的东西。他不在乎苏哈为什么不着一物,也不在乎他为什么死不瞑目,他只在乎自己大单于的威严。
一旁的景至丞心想,这些蛮族,何其冷酷!
他擦着脸上的冷汗回帐,看见的是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床上的景皎皎。
景至丞抬手摸上景皎皎的额头,很热,看来是发烧了——
景皎皎一下子挥开他的手。
景至丞惊愕道:“你——”
景皎皎闭了闭眼,说:“我不舒服。”
昨夜,在冲天的火光和连绵不断的喊杀声中,在永不停歇的祈河河畔,他的世界天翻地覆,有如祈河的河水倒挂天穹砸向人间。他蜷缩在厚厚的床褥间,却仍然觉得遍体生寒,那是从他心底蔓延而来的恐惧。苏哈死了,再没有人会知道祈河边究竟发生过什么,拓跋烽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知道的。犯下暴行的人以最丑陋的姿态消失在这人间世,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感到安慰?
他只是担心,担心拓跋烽。
“拓跋烽……会怎么样?”
他选择了最不动声色的问法,他不想让景至丞知道他的心思,景至丞不是他可以交心、可以托付的盟友,恰恰相反,他也许是世上最不愿让他如意的人。假如景至丞知道了他对拓跋烽的心思,恐怕会勃然大怒,不知道要多说多少难听的话来羞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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