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谢青鹤态度如何,伏传能感觉到,他距离观星台是越来越远了。
站在熟悉的门前,伏传犹豫了片刻。是直接进去呢?还是等云朝通禀一声?
往日是可以直接进去的。不过,这些日子都是来请早安。大师兄衣衫不整的时候,他不能擅自往里闯,都要在门口问候一句,得了准许之后,再推门进去。
就是这么一丁点的迟疑,就听见门内谢青鹤的声音:“进来吧。”
“大师兄。”伏传进门之后就找回了从前的熟悉感,谢青鹤还和从前一样形容安闲,只是这会儿没坐在榻上,正在书桌前抄录秘本,见他进门正放下笔起身。
“今日事忙么?”谢青鹤问。
“不忙。云朝来找我时,我正翻闲书呢。”伏传所谓的闲书,就是各类字帖古画,日常欣赏临摹消遣之用。
“坐吧。”谢青鹤将他让到榻边,和从前一样坐下,又给沏了新茶,“这些天也就早上匆匆见过一回,没什么时间说话。上午陈一味发了公示,你也知道了吧?”
伏传乖乖地捧着杯子:“嗯,我看到了。”
“你怎么看?”谢青鹤问。
伏传被问得莫名其妙。公示都发出去了,你问我怎么看?
云朝从厨房端了点心出来,谢青鹤将茶桌上的杯盏挪了挪,让云朝把糕点放在伏传面前。
这是伏传爱吃的蜂糖糕,软糕里边封着流淌的蜜汁,咬开就是满嘴原蜜,不小心就能吃得满脸黏糊。谢青鹤嫌它脏手沾嘴,因为伏传爱吃,才会常常出现在茶桌上。
伏传下意识地捡了一块咬上一口,尝到齁甜的蜜汁之后,才突然醒悟过来。
从前谢青鹤让他“参与”决策,是教他引导他,如今发了公示之后,专门把他叫来观星台谈论此事,这是考试了。首先,大师兄做的安排,在大师兄看来肯定是正确的。他要做的,就是回答大师兄的安排究竟正确在哪里。
伏传将陈一味的公示回味了一遍,突然有些心虚。
他是个聪明人。
他突然觉得,大师兄可能又在教训自己了。
这让伏传觉得手里的蜂糖糕都不怎么甜了,吃了一口久久不动,糕中的蜂蜜沿着糕饼缓缓滑落,顺着手掌往下……
谢青鹤实在看不下去,递给他一块手帕:“擦一擦。”
伏传才发现蜂蜜淌了满手,连忙放回盘子里,毛手毛脚地擦了擦胳膊:“好黏。”
“去洗一洗吧。”谢青鹤无奈。
伏传各处都熟,下榻打水洗了手回来,思绪已经基本理清楚了,说道:“大师兄让一味师兄发的公示很详细,将下一步如何挑选第二批进修人选的标准一一公诸与众,使人不必钻营打探,只管努力向上,达到标准就能入选,是示诸弟子以诚,也能安抚人心,整肃风气。”
“大师兄又放了一道口子,说除却标准之外,会破格拔擢一些格外有特长的弟子入选。”
“这样一来,纵然无法达标的弟子也会心存希望,努力上进。”
谢青鹤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就只是这样?”
伏传瞅了他一眼,回头去看门。
谢青鹤没好气地说:“这里是观星台。”
可以大大方方说话,绝对不会有失风误传之险。
伏传才嘿嘿一笑,说:“大师兄是教训我,治理宗门不可倚仗权术。”
“当初大师兄带着我去飞仙草庐,找师父商量第一批进修的外门弟子人选,师父是真的不想管这件事,我明明心里有些想法,想要举荐两个人,却碍于种种顾忌,大师兄问了我几遍,我也不肯给那两个名字。”
“我当时想的是,恩自上出,若我有了举荐之情,那两人难免要记得我的好处,倒显得我贪天之功,对大师兄不忠,对诸弟子不诚。这些天来,我还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很好,做得很聪明。”
“如今大师兄公示了遴选标准,我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狭隘了。”
“大师兄是宗门之主,若大师兄也心存派系之见,以功法传承市恩,对诸弟子携恩图报,诸弟子自然上行下效,蝇营狗苟,只会钻营讨好、拉帮结派。惟有示之以诚,一视同仁,才能让诸弟子安心修行充实自身,笃信天道酬勤,门内争而不抢,彼此友好向上。”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此法虽能整肃门内风气,却并不公平。”
“有人长于拳,有人长于剑。就如陈一味师兄,他修行也不怎么好,就是Jing擅医道,师父才破例将他收入内门。若单纯以公示的标准拔擢人选,难免有遗珠之憾,所以,大师兄还是放了个道口子,说会提拔一些不达标准却有特长的弟子。”
他说了最重要的一句话:“若是能讨大师兄喜欢,也算是极了不起的特长吧?”
普遍实行标准化的选拔,能够整肃门内风气,使整个宗门都朝着良性竞争的方向去努力,也是减少内耗的最佳办法。至于说剩下一道口子,说要破格提拔有特长的弟子,则是将掌门施恩超拔的权力放在了明处——伏传给谢青鹤找的理由各种冠冕堂皇,那是他已经学会打官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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