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兄家的老仆回了乡下,他一个人过,不会生火,每日都来我家吃。他让独子从军,实在大大出乎意料。我原以为,他会让核桃科举入仕。不过,西北边境无战事,想来没有性命之忧,历练一番也好。
恭喜兄长接连右迁,以后见面,要称一句府台大人了。”
徐莲生反复诵读来信,心思全在“一个人过”,同时也像翠娥一样,惊异于宋泽竟让唯一的骨血从军。他犹记得,当年在刑部大牢,宋泽分明告诉儿子:“你好好念书,有朝一日为我翻案。”
三年来,徐莲生平步青云。从知县做到知州,又刚由知州升迁为巩昌知府,府衙设在陇西。连续升迁,除了靠赵清源暗中提携,他的政绩亦格外显著。在知县和知州任上时,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人口锐增。
他又把信读了一遍,落笔回信道:“既然宋兄独自生活,不如劝他来我这做幕宾。我到任不久,近来匪患严峻,而身边俊杰寥寥,常无人可用。他不肯来,你就不给他做饭吃。总之,务必劝他来。”
他想让翠娥尽早收信,以便尽早见到宋泽,难得动用私权,派公差快马送信。万万没想到,公差回到府衙复命的第二日,宋泽就赶到了。
起初他还不信,直到下人递上名帖,久违的字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颜筋柳骨,笔走龙蛇。
他几乎想狂奔而出相迎,碍于府中官吏的目光,只好压下满心欢喜,说道:“速速请他到内宅书房相见。”
他在尽量保持威仪的同时,加紧步伐,匆匆回到府衙之后的内宅书房,屏息以待。
两重脚步声近了,更近了。走在前头的,是跟了他三年的管家王福。后头那个,是令他魂牵梦萦的男人。他忽然无所适从,胡乱抓过一卷书握在手里,开始左右踱步。
“宋公子这边请,府台大人在书房等你。”
“有劳管家。”
王福推门而入,将来人请进来,又躬身退出。徐莲生丢开书,急跑几步扑到男人身前,又微退半步,打量着他轻声道:“车马劳顿,辛苦你了,宋大哥。”
宋泽明明满身风尘,却还狡辩:“走走停停,倒也并未急着赶路。徐府台,别来无恙?”
四目相望,徐莲生笑了笑。只有这一个人,这一个人,能叫自己暂时忘却仇恨,满心满眼都是儿女情长。
“你还生我的气吗?”
“早就消了。”
“那你为何不肯写信给我?”
“大事小情都被翠娥说完了,我不知该说什么。”
“翠娥只知表面事,又不知你心底事。”
宋泽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衣领、脸上都是尘土?”徐莲生从袖中取出手帕,轻柔地为他擦拭,“你明明就是一路赶来,差点赶到回来复命的公差前头,还说自己不着急。”
“这便是我的心底事了,”宋泽抓过手帕,倒了点茶水上去,洇shi后擦脸,“想见你。”
“宋大哥——”
“你问我,为何不给你写信。因为我的心事,说不清、道不明。要么藏起来,要么做出来,没法放在思念、挂怀这类字眼里。”
久别重逢,宋泽似乎格外大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两颗鼓动的心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徐莲生几乎想立刻埋进男人怀里,紧紧相拥,却还是不敢,也还是认为自己不配。
第16章 土匪窝
这一夜,他们秉烛夜谈,聊得累了,就抵足而卧。恍惚之中,徐莲生感到自己重回牢狱生活,那时他们便常常在夜里闲聊。相识多年,牢里的两个多月,竟是少有的朝夕相处。每日睁眼后,闭眼前,全都是对方。
他不解核桃从军一事,问道:“你就这么一根独苗,竟让他去从军?”
“无妨,历练而已。他跟我一样,命硬。”
“哪里硬?”
宋泽淡然一笑:“在牢里被打得不成人样,还苟活下来,难道不硬?”
“哼,还不多亏我照顾你。”
宋泽像是在回味什么,舔了舔嘴唇,道:“是啊,你救了我的命,我却从未谢过你。”
“现在谢也不迟。”
“好,草民多谢徐大人救命之恩。”宋泽有板有眼地说道。
徐莲生抖着肩膀,欢快地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笑过。笑声渐歇,他叹道:“城外有座十方山,一伙土匪啸聚山林,匪首叫张大宝,听闻如今已多达二百余众。前任知府怠惰,把剿匪的烂摊子丢给我。”
“直接带官兵去清剿不就行了。”
“你有所不知,这伙人专门劫掠富户,围剿前总有百姓通风报信。劫富济贫,说来好听,可富户的钱财也不是凭空而来,不能任其发展。”
“改天带我去那附近逛逛。”
此后,宋泽便在府衙住下,当了个幕宾,出入常伴徐莲生左右。食则同器,寝则隔壁,亲密有间。
中秋之前,徐莲生躬亲率领陇西县尉,捕头捕快及一干保正,前往十方山探查匪情。他不擅骑马,但为营造出知府大人文武双全的假象,只好勉强坐在鞍上。因身体僵硬不得要领,屁股磨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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