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原胥的小儿遭遇了几个来自百花门的魔修,那几个魔修却甚是机灵,特地伪装成凡间男子模样。”仙鹤扬起长长脖颈,毫不掩饰地嘲笑。
庚桑画稍微认真了半秒。百花门都是女子,但千年前道魔大战,百花门的人都死绝了,一个都没剩下。如今哪来的百花门?身为修仙界第一人,他怎地听都没听过呢?
“你确定是百花门的修者?”庚桑画打断仙鹤笑声。
纸做的仙鹤又噎了噎,跟被人卡住嗓子一样,咯地收住笑声。“确实是百花门的,但不知为何如今百花门下都翻作了魔修,以凡间Jing壮男子为rou食。”
庚桑画长眉微蹙。“他与几个女子打起来了?”
……打着打着,是不是就酱酱酿酿了呢?
就算不酱酱酿酿,是不是就搂搂抱抱了呢?
毕竟对方都是魔修啊!
庚桑画脸色微沉,双手搭在膝头,忍不住就哼了一声。
纸鹤不比原胥那样通晓他心意,细爪挠了挠头顶呆毛,想了想在胥里村见到的景象,老老实实地禀报道:“最开始打起来的时候,那几个魔修还是伪装成凡间男子模样。到后来发现打不过,就都变成妙龄女子了。”
庚桑画有点牙疼。他下意识又哼了一声,不怎么高兴地道:“打赢了?”
“没。”
庚桑画抬眉,冷笑道:“怎么着,他怜香惜玉?”
纸鹤放下挠头的爪子,右腿微屈,伶俐地报告。“那几个魔修穿着甚少,原胥只要伸手,她们就拿胸口来凑。原胥斗的颇费力,因此……”
“因此他就打输了?!”庚桑画愤然起身,长衫如水波纹般颤起一室涟漪。
大乘期修者,易喜易怒,是境界不稳的迹象。庚桑画也不过就只怒了一刹,立即就意识到自家神魂又紊乱不堪,他抬手抚额,忍不住忿忿地骂了声。“这黄口小儿怎地如此不堪!”
纸鹤勾起伶仃细脚,诧异道:“并不曾输。原胥打赢了,只是……”
体内每丝灵息都在勃勃跳动,血管内的灵血也似正在燃烧,这股熟悉的躁动令庚桑画呼吸停滞了一瞬。他闭了闭眼,长长羽睫轻颤,许久后,冷冷地嗤笑道:“你原是我裂出的一丝神识,可原来你也与旁人一般,惯爱笑话我。是了,你们都在笑话我,你们都笑我身为修仙界最后一名无情道修……竟对自家的弟子动了心。”
纸鹤怔怔地抬起雪白柔美的细颈,细长鸟眸内倒影出洞内景象。
白室山无人敢入的秘洞内,庚桑画一袭冰丝雪色长衫,桃花眼底赤红,扬起脸,殷红薄唇勾起抹嘲讽冷笑。
“至尊大人,至尊……啊!”
庚桑画突然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捏,做了个五指合拢的动作。停在石棺上的纸鹤顿时如同被卡住脖子,细长鸟眸坠下泪来,拼死迸出最后一声清唳。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庚桑画赤脚走到石棺前,冷冷地注视这缕神思幻化出来的灵鹤,食指轻捻,嘭一声,那只白羽朱冠的鹤终于栽下石棺。头朝下,细脚伶仃,再不能口吐人言。
也再无人能与他对话。
他与自家一缕神思幻化出来的灵鹤对了数百年的话,听鹤调侃山下凡夫种种。这只灵鹤就是他的耳、他的目,到最后,也就渐渐地成了他的口与舌。
灵鹤渐渐地代替了他,替他热闹,替他悲与喜。
极其偶尔地,庚桑画也会与灵鹤说起秘洞崖刻上的这些人。崖刻上,人人衣带当风,各个儿都是风华正茂的美少年。庚桑画会与灵鹤带笑着讲起最左边那位一脸玉貌绮年的十六师兄,讲十六师兄经常偷偷下山给他买梅花糕。有次叫师尊炎道人逮住,被罚面壁十年。他抹着眼泪去看十六师兄,十六师兄却笑笑,对他说,给小畏垒买梅花糕呢,挨罚也值得。
那次,隔着崖壁露出来的巴掌大的小小洞口,十六师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蛋,笑着问他,畏垒,梅花糕好不好吃?
……梅花糕好不好吃?
庚桑画垂下眼,半晌,勾唇笑了笑。好吃啊!一千多年前白室山下繁花似锦,市井中热闹又喧嚣,那些高高兴兴的人做出来的梅花糕怎么会不好吃呢?衔一口入唇,分明有扑鼻而来的梅花香。
只是,可惜了。十六师兄直到战死于山门的那天,都没能亲口尝过一块那样好吃的梅花糕。
一千多年了……说起来,就连眼泪都早干了。
这千余年,庚桑画从不曾与人说过真心话。如今的琳琅下界已无人知晓,道争大战实则源起于上古纪元,绵延长达万余年,大战期间陨落的各家道修、魔修、鬼修、妖修都不计其数。
修行路上,白骨积山。
庚桑画从不指望能有人懂他,也……不需要再有人懂他。千年前,道争大战终结的那日,下界修仙宗门尽皆被屠戮殆尽。
他们输了。无情道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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