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了,却是燃起了怒火,“混账!身为奴仆,自当忠于主人,怎么能随意去告发?我大唐律法,凡奴婢诬告主人,无论是真是假,都以有罪论处!谋反?谋反又不是一个人的事,自有同党,又岂是他们所能轻易揭发的!从今往后,若有奴婢告发主人,官府皆不受理,先将那生事的人问斩再说!”
朝臣不知陛下这番脾气从何而来。唐律本来也就这般规定的,陛下既非凭空捏造,又没有滥用刑罚,不知为何说得时候口气这般重些。一众人只得点头称是。
我原本侍立在陛下身侧。陛下竟突然抬眼,似是非是的望我。然后竟带着群臣的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那冰冷的眼神宛若一把把刀剑刺穿我心,我恍然明白过来,不得不陷入深深的尴尬和惊恐。
突然之间,他便忌惮至此吗?难道他不再愿意相信我,即使我永远都不会有丝毫违背于他。
还有京兆尹,有一日给陛下带来一桩要案。他们在长安县附近抓获了一群自称隐太子建成门人的人,他们发展信徒,聚众传言,紧锣密鼓,试图找到合适的时机振臂一挥。
只说当今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并非那惶惶宣称的替江山百姓找想,只是为报私仇,争权夺利,如今心怀鬼胎,夜不能寐,生不如死,这是上天的报应之类……还特意提到,这其中的细碎琐事,似乎,只有陛下亲近之人,才能知道。
陛下当然知道他们在暗指什么,一阵恼怒,“一个长居深宫的女子,和谁去说?从哪透露出去?简直胡说八道!”陛下虽然拂袖而去,但这仍然不影响他会在心中掂量几个过字。
陛下虽然一直未动什么声色,但皇后却按耐不住,终于派人传我。该来的,还是要来。
我也许应该更加主动,但我很难面对这一切。或者,我早应该笃定,就这样把自己交付出去吧,任由他们处置。
“拜见皇后。”我向皇后行礼,款款拜下。
“看你这样子,瘦了不少,脸色也这么差。”皇后的开篇竟然是一句关切。她身怀六甲,气色倒是好得很。她腹中孩子便是李治,估计此刻谁也不曾想到他会是未来的大唐皇帝。
“思伽,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唤你过来。”皇后的声音清楚而明白,简短有力。
“奴婢但凭皇后裁决。”我面无表情,目光安然。
“你不为自己辩解?”
“昔日奴婢为陛下行交谈之法,皇后的三个条件,历历在目。奴婢是守信之人,从前守信,如今亦然,绝不食言。”
她倒是被我的直白和刚强所震住,有些意外。她原本预期的,可能是我伏地痛哭,求她饶我一命。
“陛下如今能安眠,的确得益于你尽心尽力。你又劝说了太上皇迁居大安宫,让他们父子冰释前嫌。这可是大功一件。”皇后渐渐柔和了下来。
“奴婢不敢居功。这都是奴婢该做的。皇后勿须这样想。太上皇的事,奴婢只是侥幸,没有被太上皇治罪罢了。”想想过去的事,我亦无悔,亦无法改变,在她面前又何须再提。
“思伽,我想问你,你日夜陪伴陛下,竟能不日久生情?”听她如此一问,我的眼泪倒是崩溃而出,扑簌簌地流过脸庞。
“皇后,情之所起,一往情深。奴婢亦是女子。求之不得,便不求了。只为陛下做一件事,解一份忧,便也无悔。”
“你也不是求之不得。陛下心中是有你的。我一直都知道。但你走得太远了,远到无人能及,就失于掌控。这是后宫,不能有这个例外。你可明白吗?”
“皇后是陛下一生的挚爱。于奴婢而言,就算陛下心中曾经有过,也是微不足道的。”
“你听听,你要的有多大?这后宫嫔妃,哪个敢如此做想。陛下的恩宠,有便有,没有便等,去了的便守着过去。哪有如你一般,不够就不要的。这还是恩宠,不是心。你要的是心,不,还有陛下的全部。”
“这……”皇后说得好。她竟然已经发现了我的破绽。就算我早已不再如此做想,但在她看来,这仍然要的太多。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后宫女子所应该期待的。可除去侍奉与承恩,难道连一丁点儿真心的诉求都不能有吗?
我无言以对。也终于意识到这并非我的世界,我再怎么以为自己不那么起眼,所思所想,行事,仍然是与众不同。
“那皇后,准备如何处置奴婢呢。” 罢了,由她去吧。我想着。
“你听到的,便不能假作不知。若要活着,你便得再不能张口。其实说到底,服侍宫中事务,不一定要开口,有眼色就行,总归是有法子。但那实在太苦了。我也不舍得。”
皇后果然是皇后,把一个残酷的活罪说得这么轻飘。她说得对,我又何须那般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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