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扶着皇后起身,将糖蟹rou奉于太上皇,太上皇见了,眉头舒展了些:“皇后,辛苦你了。你有孕,大可不必做这些,好好调养才是。”
“孝敬父皇,儿臣理应如此。儿臣一向不能饮酒,就请陛下代饮一杯,祝父皇福寿安康!”
皇后实在周到得体,又挺着肚子为陛下忙前忙后。太上皇自然也能体谅,眼见陛下和太上皇一同饮下一杯,两人的脸色似乎又缓和了下来。
直到宴会结束,我们几个宫人正要为太上皇更衣,却见皇后起身,禀退宫人,亲手服侍,这一幕倒似寻常翁媳。
陛下欲亲自为太上皇捧舆至殿门,太上皇却阻止了,只冷冷地说一句,“你是皇帝,不必劳动。”倒让陛下一时下不来台,只好忍着被抢白的尴尬,说道,“这是儿臣对父皇的孝心,还请父皇允准。”
太上皇停了一停,只说道:“罢了,你若坚持,不如就让太子代劳吧。”承乾连忙奉命去为太上皇扶舆,他才十岁,就已经是大人了,懂得这一切的玄妙,能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第81章 大安(下)
太极宫亦有不少值夜的宫人,今日是我。于我而言这自然轻车熟路。只是太极宫太大,寝居之侧不见任何树木,亦难有夜晚寒鸦,啼鸣,陪我。
那一日太上皇的生辰,是我离开之后第一次与陛下相见。我只得如寻常宫人一般向他跪拜,再遥远的侍立,悄悄凝望。他的目光若即若离,似乎常常停在我的身上,又似乎从未向着我的方向。
我与颜雷悄悄言语,听说陛下仍然三五日便惊梦一次,有时动静不小。陛下会在惊梦的时候唤我,要好些时候才能缓过来。而新的侍夜宫女自然不能合意,已经换了三四批了,他也很头疼,真想我在的时候,他都能放心好睡。
夜晚也许更适合这深深的宫廷。冷峻,漠然,肃穆无声,又四处漂浮着幻想与欲望。
我正望着天空的明月,又一次触碰到心中最深的思念时,却听到太上皇在里面唤道,“来人。”
我连忙入殿内,却看到他早已醒了,一个人静默地坐在床榻之上,似乎已有很久。
“太上皇,您怎么醒了?可是要些茶水么。”我轻声寻问。
“你以为,只有那个皇帝晚上被噩梦惊醒吗?”他盘起腿来,坐着,看着我。似乎像看着一个总不能令他满意的老朋友。
“太上皇,奴婢给您取些安神药去。”我躬身上前,一面为他披上外衣,一面低声说道。
“你陪着那个皇帝,他若醒了,你难道也只会给他喂药?”他冷冷地责备,我倒一时无法。
“奴婢并非不用心伺候,只是御医吩咐……”
“老夫没有惊叫,没有大喊,便算不得噩梦,你便不上心了……”
“太上皇……”
“我的儿子,做噩梦什么样,为父能没有见过?”
“太上皇,陛下以前也常做噩梦吗?”我惊异地问道。
太上皇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算多。元吉出生的那天,二郎不知为什么,就半夜醒来大哭。跑到我跟前说,他梦到弟弟长大,而他却不得不死了,但不记得是为了什么。那年,他才五岁。”
“还有一年,我四处招买了四十多匹良马。夫人让我献给炀帝,我不肯。想留一匹白蹄好马给世民,却因此招了杨广的嫉恨。探子报信,说我买马是妄图谋反。当时世民正骑着那匹马在马场跑,爱不释手,还起了个名字,叫白蹄乌。结果我却让他下来,横刀夺爱。一并全都进献给了皇帝。也是那一日,二郎梦中惊醒,说他梦到父亲被杀,家里血流成河。”
“还有夫人去世的时候……那一夜世民也是噩梦,他说自己没有了母亲,从此不能再没有父亲……”
太上皇这样讲述着陛下的幼年,透露着满满的孺慕之思,这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我鼓起勇气,试着问了下去:“太上皇,陛下其实如今也是同样的心意。陛下只有父亲了,您也只有陛下这个儿子,若能宽解些,也能更加善待彼此,不是吗?”
“你道那个皇帝夜夜惊梦,难道老夫就能安寝吗?老夫夜醒的时候不比他少,然后便再睡不着。但老夫从不麻烦别人,都是自己静静的待着,听着那承天门的晨钟。哪像他摆那么大谱,从小到大,都得要人整晚的陪着。”太上皇哼了一声,但却难掩慈爱之意。看样子陛下小时候,噩梦惊醒,没少被父亲陪。
“那太上皇心中,可是已经原谅陛下了?或者是说,亦能理解?”
“原谅?这不可能,他毕竟杀了我的建成、元吉。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太上皇说着,眼眶又充盈了眼泪。
“但我也不会原谅自己。我没有做一个好的父亲。追根到底,怪我,怪我对天下动了心。以身作则,犯上作乱,不是好的榜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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