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云梦的天气逐渐转暖,又到了开耕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商人小贩穿街走巷,或是沿路吆喝,或是行色匆匆。云梦虽不比临安繁华,集齐天下奇珍异宝,可也算是本朝排得上名号的大城了。
穿城而过的云梦河畔,有一间修葺得并不起眼的屋子,可排队的人,却从屋中延伸至外五丈有余。
“诶诶诶,春耕娘娘的画儿,也给我一张!”
“我们家老爷说了,财神爷的画儿要十张!”
“我们家公子吩咐了,说不买齐四大美人图就不许回去!”
“钱我撂这儿了,图给我拿来!”
“诶诶诶别挤别挤!”
夙七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招待各路宾客,满头大汗,耳朵也被各种吼声填得嗡嗡响,十分想撂挑子不干了,但脸上仍努力维持着笑:“好好好,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去把画儿取来。”
好不容易将来客应对完,已经是午后了,夙七累得浑身发颤,瘫在店里的躺椅上诶诶叹气。
柳逢辰将一屉吃食放在躺椅旁的小桌上,夙七见他进来就要起身让座,柳逢辰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躺着,道:“忙活了大半日,你好好歇歇着罢,有客人来了我招待就是。”
夙七也不多言,躺着吃柳逢辰送来的吃食。他实在是累得很饿得紧,但即便如此,他的姿态仍是得体的。混迹风月场多年,有些习惯总是难改的。
“今日什么卖得最好?”
“春耕娘娘和财神爷的图,都卖脱销了,方才有几户人家没买着空手而回,我说老板要是心情好,兴许两日后会画新的,到时再来罢。开春了,忙活挣钱的时候,谁都想讨个好彩头。也有些富家少爷买美人图,但存货还是有的。”
柳逢辰点点头:“知道了,我等会儿回去便多画些,辛苦你看铺子了。”
“公子客气了,这是我做伙计的本份,再辛苦也比在馆里卖身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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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七是在去年正月十五时同柳逢辰重逢的,见面便是大吃一惊:“公子怎么回云梦了?如此憔悴,在临安受委屈了?”
柳逢辰无力笑笑,一双眼里尽是血丝,说:“缘分尽了,便回来了。”
他买了夙七一夜,却不让夙七同以前那样伺候自己,只是拉着夙七陪自己喝酒,最后醉倒在了夙七的屋里,第二天清醒过来便离开。
如此反复了几日,夙七按捺不住好奇心发了问:“公子这几日来寻我,却总不需要我服侍,可是心中有苦恼?”
柳逢辰不回答,却是反问夙七:“你想离开这馆,从此摆脱小倌的身份么?哪怕今后挣的钱远不如在这里挣得多。”
夙七一愣:“自然是想的,可自赎的钱还不够。”
“我之前给你的春宫图呢?”
“那是公子的离别赠礼,舍不得卖,就自己收着了。”
“一张春宫图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自赎需要多少钱?”
夙七便报了个数字,柳逢辰没再多说,继续喝酒,又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日,柳逢辰拿着一张卖身契到夙七面前,道:“我已为你赎了身,从此以后,你便为我做事罢。”
夙七从此便成了柳逢辰画铺子里任劳任怨的伙计。虽然不及在小倌馆里生活时过得风光,但再也不用卖身,做奴做娼,光明正大地挣钱养活自己,夙七对此心满意足。
偶尔夙七也会同柳逢辰说花费了他那么多钱,心里惭愧得很,也不知柳逢辰为何要为自己赎身,又不睡不Cao的。
柳逢辰只是淡淡说:“我在云梦没什么朋友,以前交往的,除了买我画的那些老板,便都是花街柳巷的人了,我孤独得很,思来想去,也就同你聊得更投缘些,你人也好相处,又有摆脱小倌身份的志向,便招了你给我做事,这个理由可以么?”
混迹风月场多年,夙七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是极好的,便不再多问,只老老实实给柳逢辰做事,以回报柳逢辰的赎身之恩。
***
柳逢辰在画铺子里待了一阵,等夙七离开后便回家了。他独自一人住在一座偏僻的宅院,不大,是一年多前他回到云梦后一眼就相中的,因为清净。夙七住在更偏僻的另一处,偶尔过来一起吃饭,但大多数时候柳逢辰都是自己一个人,读书画画。
他有家,有铺子,不愁衣食,在外人看来,应该是过得相当舒坦的,可他并不快乐,就如同夙七曾委婉指出过的那样“仿佛公子在临安受了什么劫难似的,回来之后,浑身都是孤独,让人不敢同之前那样亲近了”。
亲近谁呢?不是那人,便什么都不对了,哪怕自身的情色之瘾还未解,真心已经交付之后,再容许一个别的什么人进入身心,便是难于登天了。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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