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方白简终于明白了他曾鄙视与抱怨的一切——
柳逢辰风流放浪,欲求不满,是被人长期强迫而无可奈何染上的瘾症,如酒瘾,如烟瘾,纵使知道伤身又伤神,可若不填那无底洞,于身于心,亦是痛苦的折磨;
柳逢辰轻佻无耻,花样百出,是那个衣冠禽兽一般的大夫强夺他处子之身的遗留,如致命的毒,侵入了骨髓,在每年最浪漫的七夕里发作,一遍遍重演,一遍遍撕开,如经年累月的毒瘤,永远无法割除;
柳逢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那个将他一片真心踏在脚下的秀才留下的情毒,是那秀才的告密,暴露了柳逢辰卖身的事实,加速了柳逢辰养母的死亡。
可自始至终,柳逢辰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想要挣钱为生病的养母买药,让自己和养母都能吃饱穿暖,好好活下去而已。他像一株爬墙的蔷薇,努力向上生长着,想要将摇摇欲坠的家支撑下去,可路过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给剪这株蔷薇的叶,摘蔷薇的花,让蔷薇流血流泪,飘摇破碎。最后,家没了,墙倒了,这株蔷薇的生长,就从此放纵肆意地畸形了。
方白简抱着柳逢辰嚎啕大哭,为柳逢辰经历了那么多折磨而难过,为自己无法抚平柳逢辰数不清的身心之伤而惭愧。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又无能,连所爱之人的眼泪,都止不住。
柳逢辰瞪着眼睛往上看,再也没说什么话,可淌出来的眼泪,已将整个枕头沾shi。他心口疼得紧,就像有数把细小锋利的刀从最居中的地方刺入,从各个角度一寸一寸割那一团跳动的血红的rou。他的鼻子和喉咙都堵得厉害,最后实在憋不住咳嗽起来,竟是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方白简被喷了一脸的红热,伸手一摸,失声大叫:“先生!”
柳逢辰推开他,偏过头去又咳了几口血在枕头上,方白简大喊:“来人啊!快来人!”
外面的下人冲进来,见满目鲜红俱是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快叫人请大夫来!马上!”
两刻钟后,大夫匆匆赶来,柳逢辰已经晕了过去。
“先前只以为柳先生是气血亏空,没想到还有心血淤积之症,而且这淤积的心血,应当也有数年了。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柳先生惦记了这么多年,一直不得解脱?”大夫检查完后,面色沉重。
人间至苦之事。
方白简忍着无限悲伤,努力道:“先生的私事,未经他的同意,我不可言说,还请大夫见谅。”
“也罢,若是不方便说,我也不会多问。柳先生吐出了淤积的心血,对他的恢复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但若想彻底好转,除了之前所说的要好生休养,还要解开心结才是。”
大夫另开了一张安神通气的药方,嘱咐方白简,待柳逢辰醒来之后,两个药方的药配合着一起吃。
送走大夫后,方白简吩咐下人在柳逢辰的房里给自己准备一个床铺,下人不解,问:“少爷这是要做什么?照顾先生的事,我们这些下人做可以了。”
但方白简执意要睡在柳逢辰屋里,下人不敢违命,也只得给他准备了。
待到方荣轩方夫人一行人祭拜回来,下人将此事告知了他们,方荣轩听得皱眉:“他这是要干什么?”
下人道:“小的不知,少爷只是说今后他就住在先生屋里了,他要一直照顾先生直到先生彻底好起来。”
“胡闹!他回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与我说说。”
“少爷回来之后便将我们一干人都赶出了先生的房,他自己在房中照顾先生,似乎说了许多话,但我们都听不清,后来不知怎的,少爷就哭了起来,待少爷喊我们进去的时候,先生吐血了。别的,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什么了。”
“没用的东西!”方荣轩斥骂一句,去了柳逢辰的房,方夫人和方婉儿也跟着。
见了方白简后,方荣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你要住柳先生房里,到底想干什么!”
方白简正给柳逢辰掖被子,听到一声骂,手上动作一顿,侧脸一瞪方荣轩,冷冷道:“出去。”
方荣轩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出去。”方白简的语气更冷了,“先生在歇息,你这样吵吵嚷嚷,惹他心烦。”
“放肆!”方荣轩抬手便要打他,却被方白简抓住了手腕。
“有什么事,出去说,你若再吼一句,我也不会再对你客气。”
方荣轩气红了脸,他万万没料到,他竟然会有被这个野种儿子如此对待的一天,实乃奇耻大辱。
方夫人也是一惊,拉着方婉儿一言不发地看这两父子拉扯。
方白简冷漠甩开方荣轩的手,用shi毛巾擦去柳逢辰额上的虚汗,站了一阵,看柳逢辰睡得还算安稳,这才稍稍放心,转身出了房门。
屋外,方白简平静同方荣轩对视,道:“父亲要问要说,要打要骂,此刻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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