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粗气回教室,拎起张蔚岚的书包,又抹一把脸,汗水溅去一桌子,七零八碎开了花。
教室里不少同学扭头看钟宁,还有细碎的议论。杨涧早就按耐不住,见钟宁去而复返,竟大着胆子小声喊他。
讲台上的老司举着三角板,在黑板上“咣咣”凿两下:“都安静,写作业。”班里这才老实,消停下来。
钟宁和老司对上眼儿,老司给了他个眼色,摆口型说:“快去。”
钟宁没稀罕理杨涧,拔腿就跑,临到门口还撞了下门框,小腿铁定要青一块。
“张蔚岚的爸妈出车祸了,他爸当场就没了,他妈妈抢救了大半天,现在也不知道救没救回来。你去一趟吧,你妈和姥姥也都在医院呢。”
这是老司的原话。
钟宁一路上脑袋都是空的。等跑到医院门口,他猛地想起来——吕箐箐最后一次在他家炸的鸡腿特别好吃,又香又脆。
钟宁跑进医院,本就跑得气喘吁吁,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更让他呼吸困难。
难受。这感觉应该就是难受了。
钟宁找人问了一圈,最后只在走廊里找到了严卉婉。
“外婆。”钟宁浑身是汗,上衣都shi透了,裤子也粘在腿上。
“小宁啊。”严卉婉眼眶通红,明显哭过,她拉过钟宁的手,“你吕阿姨也没了。”
严卉婉说:“都没了。”
钟宁愣住,顺着外婆的拉扯,缓缓坐到了外婆身边。
钟宁从外婆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抬起胳膊,给老太太搂进了怀中,一身臭汗立时沾了严卉婉一身:“外婆,这都怎么回事啊?”
接下来的十分钟,钟宁从严卉婉嘴里听到了原委。
不过是经年累月中,于千百条大道上,于万千个车轮下的某一起交通事故。
吕箐箐和张志强彼此折磨了这么多年,终于决定一拍两散。
他们今天一大早定了去离婚,走在路上却又吵了起来。两人你推我搡,活该碰上了个宿醉的司机,四个超速轮子压上人行道,户口本裂了。
张志强当场归西,内脏都扁了。吕箐箐被撞飞,倒是留了一口气,苟延残喘进抢救室遭上大半天罪,最终还是回天无力,追着张志强去Yin曹地府继续吵骂。
要说人真的不能指天对地地诅咒别人。吕箐箐曾经骂过,让张志强出门被车压死。
现在成真了,可惜连吕箐箐自己也被带了去,不知她还能不能含笑九泉。
严卉婉一口气从肺底叹出来:“蔚岚要怎么办。”
钟宁右肩上还挂着张蔚岚的包带已经被他的汗水浸shi。
钟宁陪外婆坐了一会儿,大概又过了十分钟才看见钟姵。钟姵妆哭花了,一张脸像鬼画符。
她拎着个化妆包,抹脸往厕所走,又朝严卉婉说:“妈,货站那边有急事,来了个大客户,我必须立刻去一趟,我找了人过来,你也帮忙看着点。”
钟姵顺道拍了下钟宁的肩:“钟宁照顾好外婆。”
她交代完进了厕所,洗脸化妆。半小时以后又挺胸抬头,涂着烈焰红唇,将高跟鞋蹬得邦邦响。
成年人的世界是残酷的,她像冰冷强硬的机械,不停为生活和家庭旋转。同时,她流淌着情深意重的血ye。岁月赋予她成熟的能力,可以将悲苦痛彻化作滚烫的热泪,从眼眶逼去喉咙,从喉咙咽到肠胃,在柔软的脏腑中澎湃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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