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浓郁。昶厦城墙外,黢黑野原一望无际,在稀零星光下已陷入沉眠。
戍守城门的士卒被夜间寒意侵得周身发抖,搓着两只手去墙内拿了件袄子,刚一转头,一道浅风便轻轻掠过背部。那守卫略感不妙,回头却空空如也,只得犹疑半晌,又向营帐走去。
那背影甫一消失,城门便悄无声息地挪出一尺宽隙,城墙边缘黑暗处浮出一匹矫健小马,前蹄一点一蹬,竟打了油一般悄然无声地钻进了城门内。
树叶被边塞秋风吹得飒飒作响,暗笼下的夜空中,一抹黑影正灵巧落到马上,飞掠而去。
纪元策驱马前行,直直奔向城边的文律亭,见四下无人,这才下马。
石碑上的捆石龙此前虽被任葭扯得混乱,没过几日却都长了回来,那行草书刻的诗词就这样被掩在苍翠植被中。
纪元策面向石碑直直跪下,复而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抚了一把身旁的小马。小红马咯吱咯吱吃草,黑魆魆的眼睛看了纪元策,又往旁边转了转。
一旁稀疏的墨色灌木沙沙作响,里头蜷着一坨模糊的黑影。纪元策用余光草草掠过,便勾手拍拍小马左腹,止了它的不安。
一深一浅的脚步愈发接近,须臾,一张污头垢面的脸在茫茫黑暗中浮现出来——那是每日在昶厦城中讨饭吃的老乞丐!
乞丐人还未上前,眼中却好似噙了泪水,神态激动地作揖行礼道:“多年未见,纪兄可曾安好?”
纪元策忙扶起他,时间紧凑,二人未来得及寒暄叙旧,便直入正题。帮中兄弟传信道,卢煦池三日前已进入陵裕城,现在早已断了联系,多半已是入了诏狱。纪元策早预料道结果,听到这消息却仍眉头紧锁,思索半天,只道:“多谢子胥兄。”
那乞丐抱了拳,复又踌躇道:“当年那桩案子现在还未摸出底细来,那姓卢……那卢兄此前既已筹划了十三年,终是逃出陵裕,为何此时又主动传信被押解回去,在下实在是想不通。”顿了顿,又小心道:“会不会是一个诈?毕竟,此前吴公便点评过他,说他‘个性软弱,羁于旧情’。来来去去的事儿咱们知道的也不多,纪兄贸然前往,小弟恐……”
他停住了话。
纪元策听他说罢,才摇头失笑道:“卢镜涟这人,一方说他Yin险jian诈,另一方又道他羁于旧情……”他回想起以前的事来,不觉有些惘然,却很快敛下了那些无用呻yin,道:“镜涟与刘稷都是我的师兄弟,这笔帐,横竖都要我们三人算。这趟帝都,我要今日不去,却也拖不了多少时日。”
那名为子胥的乞丐默然片刻,妥协一般从胸口内袋中掏出两张路引来:“这便是此前托人办的陵裕路引,本道纪兄会有同行一起入都……”
纪元策狡黠道:“的确是有同行的。”
话出口前,他便不着痕迹地像那灌木从中挪移过去,此时左手捞了那把红缨枪,秋风扫落叶一般在那灌丛中一扫,闪身撑起马背!子胥只见一道利落的灰弧在眼前划过,下一秒,纪元策便稳稳落地,手上擒着的,正是满脸泥污的任葭!
少年骨骼早已舒展开来,直起身并未比纪元策矮多少,此时被抓小鸡似的抓着,立刻耳畔就通红起来,挣扎一阵后,忍不住恼羞成怒:“早发现我了,一直不说,就等着这时给我下马威!?”
纪元策却不理睬他这孩子心性,揶揄道:“直直追到这儿来,连城门都被你忽悠过去了,能耐倒不小。”
“我也要跟去。”任葭一抹脸上的污渍,坚定道。
子胥在一旁欲言又止。纪元策沉默半晌,将那两张路引收至怀中,淡淡道:“这回进城便是死士之行,前途未卜。想好,便跟着来罢。”
刘府。
“已经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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