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牟国位处高原西南,古与西汴交壤,今与大漳对望,百川灌藜河,千峦叠玉峰,以苍云浩瀚无边、奇珍异术繁多而闻名。
余晖在奔流的藜河上洒下跳跃的光芒,随着浮沉的浪花,将奇光异彩溅到两岸深苍色的小檗丛中。
皑皑金光旁,少年策马扬鞭。他的脸上布满了青紫斑驳的划痕,乌黑的眼珠子却炯炯如炬。马蹄翻腾着扬起细细秋露和泥沙,将一人一马的背影笼罩得扑朔迷离。
暮色在身后徐徐拢下,将目之所及的光彩也一并夺去了。任葭环望四周,并未看到有寻常人家的影子,便扬鞭加快了速度。
那日卢煦池被押出地牢后,他便趁狱卒不注意,顺石缝逃了出来。一路上不知是巧合还是事先通了气,竟没遭到堵截。他潜入普通农家寻了套常人衣服,藏在装满腐烂山梨的牛车下,混过了戍边士兵,之后不眠不休地跋涉了整整五日,以野果和蒲草为食。满眼昏花之际,才看到了玉峰之下的翰牟城门。
大漳与翰牟边境往来频繁,任葭趁着一队贩纱商人歇脚的空当,钻进了层层厚纱底部。那纱贩每月要驮千斤白纱入境翰牟,压根没发现车下卧了个人,只道老马力衰,铆足力气鞭挞马屁股罢了。任葭窝在车底,随商队到了泊旅的酒家,见人们酒rou正酣,便悄然离开,顺手牵走了那匹饱受鞭刑的老马。
他踉跄被那马驮了一路,直到人眼渐少,厢舍远去,视线被翠浪打开时,才慢慢停下来。他在战俘营中当了十几年的猪马,此时得了自由,便也有意放生那匹马。马碰到了个好主人,却不愿离开了,一人一马便绕着蜿蜒的山峦,转眼间便到了颜缪城下。
翰牟,颜缪城,纪溟涬。
那日在地牢中,卢煦池悄声交代他,要想当那英雄豪杰,就替他去翰牟的颜缪城,找一个叫做纪溟涬的人。
任葭牢牢地将卢煦池的嘱咐记在脑中,但毕竟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他比手画脚在颜缪城下挨家挨户问了个遍,一连三天过去,别说纪溟涬了,连户姓纪的人家都没有。
颜缪城被翻了个底朝天,颜缪山却不止一座城大小——山脉绵延不绝横亘百里,在大漳与翰某边境划上了一道清晰的防线。
那马在河边吃了个够,又喝了一肚子水,此时来了劲儿,叼起任葭肩膀上的衣服就往前方密林中扯去。任葭心急火燎,却也束手无策,来都来了,到这份上,无论担忧还是后悔,便无法再回去。他这么想着,便敛了心思,随马一同步入颜缪山下的密林中。
密林内黑影幢幢,鬼哭狼嚎地有些瘆人。任葭在鬼门关外头度过了整整十三年,腐尸鬼火见了不少,这种时候反倒不太害怕了。那马却不同,还没走几步,便嘶嚎着扬蹄往回奔。
任葭一把没拉出,反而被绊倒在地,腥膻泥土间突然钻出一道道滑腻冰凉的鳞片,仿佛几十条瞬间破土而出的细蛇!
他大惊,一闪身险险躲过,一阵飕飕的寒意紧接着从身后袭来,任葭连看都不敢回头看,就地连打几个滚,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摸到了地上粗糙的树须,脑中没有时间细想,起身紧紧攀住那把须子,连跑几步,腾起腰身,脚踏着那根陈年树干,连滚带爬地登上了树!
这树看着树龄很大了,主干比昶厦军俘营边上那棵“建城树”还要宽,密密麻麻全是树疙瘩。任葭的手紧紧扒着一根成人大腿粗细的枝桠,徐徐舒了一口气,这才逮着空隙,低头向地上望去。
循着苍白的月光,他才看清,地上那些滑溜溜的“蛇身”其实并不是蛇,而是血管一般纵横交错的树根。这些树根大部分埋在地上,上面的尖须却像是无头泥鳅一般翻滚扭转。
任葭曾在军俘营中听那些前汴壮士说起过异邦训蛇人。据说那些毒蛇闻音起舞,能讯着乐音攻击他人,其井然划一的程度,不逊色于大漳的千军万马。这些细根芽虽不是蛇,但月下乍然一看,仿佛被无声冥乐浸yIn着,不禁令人胆寒。
四周起了点微风,隐约能听到布帛摩擦的声音。任葭向四周望去,密林中除去Yin晦树影外,却看不见其他东西。他盯住了不远处一块隆起的凸石,丈量了手中这把树须的长度,横了心就要荡秋千一般荡过去。
一脚刚蹬出,却倏然被另一股力量裹挟住,后腰仿佛安了铁铐般挣脱不开!他竭力转头向后看去,只见那瘤子一般的树疙瘩纷纷活了一般蠕动着缓缓睁开,密密麻麻仿佛腐烂发黑的尸眼一般,发出令人胆裂魂飞的尖利笑声!
任葭生生愣住一阵,随后疯了一般挣脱着那裹住腰部的旁枝,混乱中脑海里银光一现,忍着小臂骨骼碎裂般的痛楚,硬是从侧腰方向拔出一枚短刀来,竭力向那枝桠方向一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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