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在一栋玻璃房中举行,人们身影交错,仿佛一尾尾鱼,穿梭于一幅幅色彩碰撞的画间。
我们静立在外,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不仅我们来了,周一他们也受邀前来,一见到兄长,他们便骤然阒静,恭敬得很,我在兄长身后狐假虎威,朝周一吐舌。
兄长微微侧脸笑道:“周一,你先陪希希转转。”说完走向画廊深处,白色衣角一点点没入幽暗。
琳琅满目的画,皆是温小姐心血之作,白的红的黑的绿的灰的,一抹添在一抹,人物花草,全是温小姐温柔的气息。
我挥别周一,自顾自逛起来,最后停伫于一张热烈开放的艳丽花朵前,花瓣全然张开,露出里面一颗红通通,似乎还在跳动的心脏,一行红颜料像是血,滴落下来。
温小姐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见兄长时的心情,喜欢得连心都炸裂开,淌出血,这该是多么热烈的爱意。
玻璃将她妆容Jing致的脸扭曲可怖,她突然出声,告予我一些她与兄长的故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法国,她作为巴黎美院大一的学生踏入早已不陌生的卢浮宫,完成学校的小组课题作业。
“课题是悲剧乃艺术,残缺即是美,”她笑着回忆,“我们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米洛斯的阿芙洛蒂忒》。”
她初遇兄长就是在断臂维纳斯雕像下。
那时候兄长还不像现在这样不苟言笑,他仍是个爱穿白衬衫卡其裤的少年,头发桀骜地散乱额前,衬衫上有柠檬黄的颜料,仿佛刚驱赶完太阳,有用不完的Jing力。
“就好像阿波罗,”她说,“注视着阿芙洛蒂忒,表情哀伤又温柔,可我没有和他搭话。”
第二次,第三次,课题明明已经完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去雕像前,幸运的是,每回都能等到他。
他很爱穿白衬衫,有时候染了道奇蓝,有时候又染了若竹色,神色一如既往地哀伤而温柔。
最终还是他主动搭讪。
那天他来迟了,而且不是白衬衫,在初秋的法国他穿了一身黑西装,大臂上别了一道白布,眼眶红通通,他走来她跟前:“在等我?”
她涨红了脸,小声反驳:“我才没有。”
他只是笑了笑。
两个人就像在玩哑谜,你不说,我不说,却总能确定对方会来,后来知道这人就是周家传奇般的周朗时,她主动了一回。
她问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说他在看他自己,”温小姐到现在也没明白,“我说你明明像阿波罗一样完美,他很诧异。”
他说:“不,我是纳喀索斯。”
渐渐他们熟识,成为男女朋友简直是水到渠成,无需刻意求爱,一个眼神就明白,她明白他的聪明不是天生的,家族给了他很多压力,他不得不努力臻至自己。
她看过他午夜十二点还在巨大落地窗前,面对车水马龙的不眠城,一根根抽烟,也看过在春季生日,接到的不是家人的祝贺电话,而是质问公司事务时,他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的光。
让我惊异的不仅是兄长生日和我是同一天,还有他把自己比作注视自己水中倒影的男人。
我几乎一瞬明白了兄长。
温小姐走后,我伫立画前,正打算转身走,不小心踩到人,我赶忙道歉。
那个外国男人并不在意,用中文对我说:“你就是Celestino的妹妹?”
我没有作答,迟疑地看着他。
他“哈”一声,道:“不用说我也知道,因为你有一双和他一样的眼。”
他还想说什么,眼神在瞄到我身后时,蓦地一亮。
兄长漠然走来,两指间还夹着一根浆白细长的烟卷,升腾烟雾,他难得在公共场合吸烟。
他忽视男人,把夹烟的手背到身后,笑问我:“怎么一个人,周一呢?”
我答:“我想一个人逛逛。”
兄长笑着指指休息室:“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甜筒,去找周一他们一起。”
我走远,手搭在休息室门把手,再看他们,已经走出玻璃房,兄长正把烟凑近嘴巴,眼睛微微眯起,风一吹,白色烟雾模糊了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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