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看着方继亭在夕阳下愈发显得无比平和的侧脸,惊觉自己怎么会傻到问他这样的问题。
讨厌意味着消极,意味着憎恨。而这些她从未在方继亭身上感受到,即使有,恐怕他也不会任这样的情绪发酵,一定很快就能处理好。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好像真的没有讨厌过什么人。
见方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走到星海湾时,方继亭开口解释道:一个人是很难去概括的。好或者坏,喜欢或者讨厌,这些词实在太大了,我很少会去使用。当然,我不是说使用它们有什么不好,只是我自己更喜欢就事论事地去处理。赵nainai今天的做法我很不认同,之前的一些做法我也未必觉得合适,但不可否认,她也能做到我们都无法做到的一些事。比如帮外公择菜,帮他拎东西,帮他在短视频APP上传毛笔字,倾听他说话这些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们在燕城,小舅也经常要值班,终归鞭长莫及。
哦方宁沉yin。哥哥的话信息量很大,她需要反应一会儿。他的思维方式和她差异太大了。
如果说在她的世界里,善恶和情感是一个个色彩和壁垒都极其鲜明、高对比度的色块,那么在方继亭的世界里,便只能看得到一片灰色不是脏污的灰色,而是柔和的、浅淡的、近乎圣洁的灰色。
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考虑到了一些她很少会想到的事。
好像成为长辈之后,爸爸、妈妈、外公就成了足以概括一个人全部家庭生活的标签。可其实,在成为爸爸、妈妈和外公之前,他们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需求。
方宁尝试去想,假如她站在外公的角度,失去了爱人,子女又难以时时陪伴,每天睁开眼睛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她能坚持多久呢?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或许有人能坚持很久,或许赵芝花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以她的立场,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孤独,真的无法去苛求什么。
她看着大门口不远处,一个六十几岁的老nainai,戴着一顶草帽,一只手领着个八九岁的西瓜头小孩儿,另一只手哆嗦着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五块零钱递给卖冰碗的婶婶。
那婶婶似乎都已经认识他们了,笑眯眯地在冰上多浇了半勺蜜豆。
今天又带孙子来吃啊?
老nainai看着冰上堆得满满的料,也笑了:是啊,我们小航还是觉得你这里的最好吃。
方宁抹了抹眼睛,那个陌生的老nainai和西瓜头的小孩儿似乎与童年时代的一些影像重合了。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年。她非常确定,即使再过去十年,二十年,她依然会怀念外婆,怀念与她相伴的日子,并且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了悟,对外婆的怀念不一定要以对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憎恨为前提。背叛这个词,也无疑太重了。
即使不一定能够认同,但她要学会理解。
老nainai领着孙子走后,方继亭递给婶婶五元钱,但特意嘱咐她装半碗就可以,怕方宁吃多了肚子痛,或者一会儿吃不下饭。
好几年过去,方宁长大了,那个婶婶一时没能认出她就是那个以前常跟着袁玉兰来她这里吃冰的小女孩。
她只顾着低头装冰、加料,还对方宁说:这么好的小伙子可一定得抓住喽。
方宁没说话。方继亭也默契地笑笑,没解释什么。
走在回去的路上,方宁埋头吃着冰,一边吃一边回想着很多从前的事。她走得很慢,方继亭也没有催促,这条路就变得很长很长。
吃完最后一口冰,她把纸碗丢进垃圾桶。方继亭低下头,像小时候一样帮她擦去嘴边黏黏的水渍。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哥哥,但是,你还是喜欢我的吧?
即使他说他很少会用喜欢或者讨厌这样过于概括的词汇。
方继亭怔了怔,似乎没明白她的但是究竟从何而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幅度很轻,却毫不犹豫。
于是方宁忽然便确定,即使夏日的终结不可避免,但此刻的方继亭一定很喜欢她,或许比喜欢还要再深一点儿。
她低下头去,笑得很傻。
哥哥,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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