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手中的笔提起又放下。
“道子!莫怕!吾信你!”
贺洗尘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好像触电一般猛地把手里的毛笔摔在纸上。
我靠!我靠……他心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又听得门外的人继续喊道:“道子!吾友!吾信你!”
庾渺抱着从学生那里借来的古琴,脚步坚定地来到大司马府门前。禁卫顿时警惕地竖起长_枪,寒光凛冽的枪尖刺向面无惧色的狂狷书生。她只是无畏地冷笑出声,席地而坐,无视周遭不过一尺之距的枪尖,定弦调音,猛然拨动琴弦。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一曲悠然洒脱 因心境激荡,琴音粗犷,倒像冲锋陷阵只为友人的独行剑客。
贺洗尘眨了眨眼睛,心中想道这他妈的舍命陪君子谁顶得住?旋即豁然而笑,双袖一振,喝道:“燃城,拿我的箫来!”两人不说话,隔着难以跨越的高墙,琴箫相和,默契十足。
巷口逐渐汇聚许多行人,庾渺也不慌,一曲毕,抱起古琴喊道:“梁隐楼!吾走了!”人群不由得被她凛然的气势所慑,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贺洗尘心中郁结顿解,欣然笑出声,转头对怔愣的檀石叶笑盈盈问:“再弹一曲如何?”
***
七天后,大司马解禁,重回朝野。
九月,九品制正式废除。
十一月,大雪,休沐。贺洗尘给王府里的魏璟送了一篮子时兴的糕点,正要走时,她推开门追了上来:“那段日子听闻大司马出事,我整日为贺郎抄佛经。只是一直等不到亲眼见你,故拖到现在。”
魏璟把手里的和塞到他怀中,不等他说话,又从后门钻回王府。
调开守卫的燃城回来时,便见贺洗尘神色诧异,含笑望着手里的佛经:“她知道我是大司马,却还愿意与我相交……”
天空下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铁树冻成银花,只有两人手里撑的红伞是冰雪中唯一的颜色。长亭中无人送别,正是避雪的好地方。贺洗尘坐在石桌旁缓缓翻阅佛经,忽见空茫大雪中又来了一撑伞人。
远道而来的撑伞人脚步微顿,随后从容踏入亭中,挥落伞面上的积雪,垂目叫道:“大司马。”
“御史丞。”贺洗尘亦泰然自若地回礼。
一人站一人坐,一人赏树影上的薄雪,一人看秀丽的佛经小楷。
这场仿佛没有尽头的雪终于还是缓缓停了。王陵神色淡漠地目送贺洗尘的背影逐渐远去,恍惚间似乎听见冰冷的空气中传来一句话。
他说,再见。
第85章 君且去 ㈠
君长思, 六十五岁那年老伴去世,得了Jing神分裂症——他自以为的Jing神分裂症。
【今天配蓝色领带?银色的!银色的好看!】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嚷嚷着。
君长思手一顿, 将蓝色领带放下,拿起银色领带打了个漂亮的结:“胡里花哨的!哼,哪里好看了?”镜子里的老头清癯高瘦,黑色西装, 白衬衫,银领带,一本正经。
【哈哈,我逗你玩的!】脑海里那个人好像老鼠偷吃了蜜糖似的贼兮兮地笑起来。
君长思早就习惯他时不时的揶揄调侃, 用黑木硬梳仔仔细细将灰白的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 酷得没朋友。
——这个就是他的Jing神分裂症, 虽然脑海里那个自称贺洗尘的家伙老是强调他不是副人格, 只是糊里糊涂的游魂野鬼而已。普通人要是听到这恐怕要吓一跳,但君长思老爷子书香门第,根正苗红, 坚决追随党追随国家的指导方针,从不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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