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相当暗。
沙发扶手上随意搭着西装外套,领带解了,衬衫敞着两颗扣子,黄煜斐默然坐在床边,一把矮矮的小板凳上。方才科里森和周医生嘱咐了他半天,才领着众护士离开了病房,在走廊对面的会议室等着,于是这块地界又只剩下他和昏迷的李枳。
黄煜斐把灯全关掉,唯一的光源便是那巨大机器上的一小块屏幕。上面有几条线,花花绿绿的,其中几条稳定却谨慎地波动着,因为李枳心还在跳,一条却始终平滑如尺,因为李枳仍然没有主动呼吸。
他陷入意识和机体双重的沉寂,就像个长气球,只能被打气筒鼓入空气。
但这“打气筒”显然不够强力,医生已经明确指出,它无法支持李枳一直无呼吸昏迷,预估时限是六个小时。
而现在正是术后的第二个小时。黄煜斐始终盯着那几条线,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只能等。等五个小时过去的结果——该说是巧合吗,黄煜斐新岁的第一天也只剩下这五个小时。他对生日素来没什么好印象,关于家庭,只有家宴上父亲被风摆杨柳的小老婆搀着,带着对他满面的失望拂袖而去的记忆,还仅仅是一次而已。其余的年月,他困在美国,睁开眼只有第二天的考试安排,姐姐匆匆挂掉的跨洋视频、遥远疲惫的微笑,以及别墅里尖叫的酒rou男女……
唯有上一个生日是值得怀念的,在那天他抓住了自己需要的人。
而今呢?一年过后,他还能继续抓住吗?时间总是底气十足,它执拗地流过,甩下通牒,足以对任何人与事判刑。
正当此时,有阵铃声响起,刺破了寂静。是李枳的手机,并不是有人找他,而是大事件提示功能。锁屏上闪出通知栏,一行小字醒目极了,火气腾腾:他生日!戒指!你别怂!
这是黄煜斐今天第三次看到这条提示,想必李枳先前设置了多次提醒。是为了让自己鼓足勇气吗,戒指送出去了,通知忘记关,黄煜斐又一次这样想。手机还在尽职地震着,他拇指按了一下主键,解锁关闭了提示。
至于自己的指纹能解锁这件事,黄煜斐也是在听音频那会儿才知道,不清楚李枳是什么时候设置的,又是为什么要这么设置。也许在他熟睡时,也许这只是种愿意共享一切的心情。
这一认知几乎让他一筹莫展——眼前那个无条件信任他的人正在受着无名苦,而他却只能坐在一边。黄煜斐委实厌倦总哭鼻子的自己,他使劲按了按太阳xue,又低头看了看李枳的事件提示表。今天过后的日历一片空白。不过这玩意有历史记录功能,先前的他也一并看清了。
李枳悄悄自我提醒的,都是些顶琐碎的小事,从去年年底开始,什么“明天溜冰必须强迫臭美老黄穿羽绒服”,又如“月初玉渊潭杏花节带上哥带上相机去看,要放风筝”,再如“下周二正式同居99天要做水煮牛rou和煲仔饭给他吃,蒸双皮nai也得试试”……
几乎每周都有那么四五个标注,看得人又痒又疼。
李枳常说自己记性不好,脑子也不好,经常短路秀逗。可黄煜斐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觉得李枳细心极了,他记不住的杂乱事情,那人都能帮他好好记着,即便有那种病,即便那种病会影响记忆力。可他直到现在才知道李枳在如何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一切。
黄煜斐又翻开备忘录,里面东西很丰富,极有条理地分为三个文件夹,分别命名为:“我是天才”、“我的愿望”,剩下的那个很简洁,一颗红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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