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谭桐的话不无道理,谢木清知道的东西太多,如今又在京都,稍有不慎就会惹出大祸。留着是个后患,最妥帖的法子就是教她永远不能再开口。可是当年谢乐师冒死带着襁褓中的自己潜逃出宫,救命之恩在前,养育之恩在后,如今二老仙去,他若转个背便杀了他们的骨rou,恐怕天理都难容。
他的指尖划过短笛上的纹路,漫不经心道:“先留着吧,没准儿将来能有什么用处。皇后死了,宫中正行大丧,恐燕楚叽趁乱生事,我得时时在宫中守着。府上这头你多上心,若一切平安,自然好吃好喝供着她,”说着话语骤顿,半眯起眼道:“若出了什么岔子,你便要当机立断,省得么?”
这话森冷无比,听得人不寒而栗。谭桐心头直瘪嘴,暗道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主儿,才刚训诫了自己,这会儿又让自己当机立断,果然反复无常。他蹙眉应个是,又抱着绣春刀试探道:“大人让属下当机立断,是要留活口还是……”
他抚了抚腕珠旋身去了,一面走一面头也不回道:“能留自然要留,若是被逼无奈,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罢。”
雨停在午后。
天放晴,乌云也散尽,太阳招招摇摇地晃出来,宫中漫天的白幡被风吹得烈烈响。奉先殿里头的大德还在念诵经书,超度皇后的生魂往西方极乐,梵音阵阵,敲天震地。
命妇同朝臣们已经走光了,各自在家中替国母披麻戴孝。偌大的灵堂上只剩下宫妃和皇子皇女,跪在蒲团上缄默不语,偶尔一阵儿吹进来,拂动挂在高处的金箔银箔,即使白昼里也显得凄冷可怖。
阿九正往火盆里添纸钱,忽然听见外头太监吊嗓,呼道:“皇上驾到--”
众人手上的动作均是一顿,纷纷回身给皇帝行大礼。跪伏在地上,依稀能瞥见素白的丧服一角,皇帝扫一眼殿中诸人,不耐地摆手道:“逝者为大,就不必对朕行这些虚礼了。”
众人应声是,复又重新跪回了蒲团。阿九一面替皇后烧纸钱一面抬眼,只见皇帝一脸的悲痛之色,一旁的太监上前呈香,他接过来,攥在手心里朝皇后的灵位拜了拜,复又递给了那负责敬香的小太监。
这副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毕竟夫妻几十年,皇后一走,皇帝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触动。他站在灵位前杵了会儿,面上有些呆滞,看上去颇有几分伤感的意味。秦嬷嬷不住地低声抽泣,上前低声道:“万岁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娘娘就在后头的玉棺里,大家要不要去看看?”
皇后是上吊死的,那副尊荣不消想也知道有多狰狞骇人。高程熹起先还神魂落魄,听了这话却立刻摆起手来,春意笑何等乖觉,连忙上前蹙眉道,“观瞻就不必了吧。大家原就伤心,再看还不悲痛欲绝?”说罢回身朝皇帝深揖一礼,口里道:“大家保重龙体。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愿瞧见大家这样哀恸,节哀吧!”
给了个台阶,自然要顺着下。皇帝干咳着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嗟叹道:“皇后统领六宫多年,端庄贤良肃雍德茂,实乃天下女子之表率。赵宣,传朕的旨意,在京郊替皇后修一座庙宇,以为后世楷模。”
阿九心头嗤笑。这个皇帝,面子功夫可谓是一流,人活着的时候不上心,这会儿人没了,反倒又是悲痛又是修庙,若是岑婉地下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想。倒是欣荣帝姬万分动容,伏在地上泣道:“儿臣替母后叩谢皇父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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