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善保不识趣,福康安这个生辰过得心烦气燥,虽然耐着性子招呼同僚亲朋,心里却是咬牙切齿恨善保不识抬举,难听的话骂了个遍。他初时和善保结交,不过是看中善保功课好,日后兴许能成为他官场上的助力。只是渐渐的相知渐深,福康安喜善保为人,一步步的拿善保当成了朋友。说到底,福康安心中总有一份傲倨,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又是乾隆的内侄,家势显赫,在他看来能与他结交真是善保的福气,却没想到他不过是口出无状,主动去示好,却被人臊个没脸。福三爷!亏他叫得出来!福康安想自己好几年的亲近关心都喂了狗,善保这样不识好歹,就是日后为官,怕也是个难驾驭的!一定得想个法子叫他知道厉害,得知道谁是主子!不过近期福康安没时间找善保麻烦,他刚升了内班侍卫,离御前更近一层,有时即便不是他当差,乾隆也会召他伴驾。临过年,富察家是大家族,人情来往也多,福康安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腊月十五,善保差人将胭脂铺子一年的红利送到富察府上。与之而来的还有善保的一封亲笔信,说他要备考没时间管理铺子,想让富察家派人接管云云。福康安牙咬得咯咯响,脸色铁青。善保这是认定他要对铺子下手,提前抽身,莫非在善保眼里,他福康安就是这种下作小人!墨烟偷瞧福康安的脸色,想到善保的交待,咕咚就跪地上了,叩头分辩道,“福三爷,您别误会我家大爷。大爷说现在铺子里生意好,贸然关了实在可惜,还有铺子里那些伙计掌柜大师傅指望着铺子吃饭呢。大爷说,如今他得罪了您,您又不爱占人便宜,可您若要退了股,这铺子我家大爷也撑不下去。大爷说,这一年他也将原先投的银子赚回来了,这铺子就送您,只盼您开下去,赏铺子里的伙计一口饭吃。”在京里做买卖,除了会经营,没后台也干不了。善保之前借了富察家的势,现在他与福康安交恶,再厚着脸皮占富察家的便宜,善保也做不出来,索性将这门生意送给福康安。连铺子的房契都一并送给福康安。福康安冷笑,“他既然知道得罪了我,还让我帮他照看什么大狗子、二狗子?真是笑话!”垂眸琢磨了一阵,福康安冷声道,“这地契给你主子带回去,跟他说,胭脂铺子继续开,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九曲十八弯的小鸡肚肠!”墨烟一头冷汗的回府跟善保一字不差的回禀。善保先是皱眉,后又笑了笑,将契书重收起来。“真是吓死奴才了,福三爷平日瞧着和善,怒起来跟要吃人似的。”说着,还虚抹一把汗。善保似笑非笑地,“怕什么?他就是老虎,也不会拿你打牙祭。下去吧,这事不要跟谁提起。”墨烟躬身退下。过了年,春闱将近。考生没什么反应。君保却开始做邪梦,一天梦到善保高中,一天又梦到善保落。其实到第七天,善保便将考卷都答好,搁了笔,只待时间一到交卷回家。他便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忽然被人重重推醒,屋里声音嘈杂,还有人喊他的名子,善保猛得爬起来,睁开眼睛问,“是不是要交卷了!”但瞬间,善保惊呆了。一屋子的人,主考官刘统勋,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大人,一个长脸侍卫,一人拿着他笔盒里的毛笔问,“这是你的?”善保瞪着眼睛,六神无主,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将面上这些人再次打量个遍,善保张张嘴,还未说话,一位考官便冷声道,“敢携带私藏,逐出去!”“不,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夹带!”善保急促的说,“这只笔怎么了?这只是一只毛笔而已。”“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只笔还是余子澄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的见面礼,七紫三羊的兼毫笔,紫檀笔杆,杆头有包了玉石,不算十分名贵,不过用起来很顺手。善保看着那位考官将笔头上的玉石轻轻一转,拔了出来,从里头取出一张薄绢,上面写满细小的墨字。“你还有什么话说?”刘统勋皱眉,看向善保诧异的脸。
“大人,我没有做弊,这里头定有内情。那只笔,我自带进来用都没用过。”善保咬牙,却分辩无力,浑身如坠冰窟。是谁在害他?一声冷笑,“十个作弊的十个说自己冤枉,刘大人,您看,这……”“逐出考场,着礼部革去功名。”善保的肩被侍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眼瞅着四位考官转身离去,善保急得大喊,“大人,你总得给我个辨白的机会!我根本没有作弊,那上面的字也不是我写的!”“本官只知道人赃俱获,你有冤屈便去大理寺吧。”善保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看八点档肥皂剧,只是倒霉的主角变成了自己。那侍卫连拉带拽的拖善保出场,善保抓住他的手,瞪着眼冷声质问,“你为何要害我!到底是谁指使你害我!” 到底是谁设的局?一个进士他不在意,可这种考场作弊的污水泼下来,他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不仅如此,君保也会受到牵连!好狠,好毒!善保喘着粗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红成白雾,他几乎目眦欲裂,这个人,肯定是这个人引来考官!侍卫狠狠的掰开善保的手,讥笑道,“举人老爷,可不是我挟私夹带!您走好吧!”抽冷一搡,善保往门外跌去,狼狈的摔在地上。贡院朱红的大门吱的一声紧闭。“哟!哟!大爷大爷!您这是怎么了!”七手八脚将善保从地上扶起来,善保扭头,是刘祥墨烟,讷讷的问,“你们怎么来了?”“太太说这是最后一场,让小的们来守着,怕大爷提前交卷……”“大爷,您这手流血了。”善保低头,左手不小心蹭破了坏油皮,他倒没觉得疼,墨烟已经拿出帕子给善保草草扎好。刘祥年纪大些,知事不对,搓搓手艰难的开口,“大爷,是不是……”“说我做弊,被逐出场。”善保看了眼高悬头顶的墨底金字的黑匾,转身往外走。刘祥墨烟都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呆了一刻,才撒腿追上去。善保的脸上能刮下二两箱来,二人一时也不敢多问,还是刘祥大着胆子劝,“大爷,要不,咱们先回家,找老爷拿个主意。”路旁的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天空阳光正好,穿透薄雾,让人身上发暖。善保沿着路边一直走,也不说话,刘祥给墨烟使了个眼色,命他先回去报信儿,他跟在善保身边儿伺候。善保一直从贡院走到胭脂铺子,大掌柜一见忙迎上来打千儿,“大爷来了。”思量着,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考场么,想说几句吉祥话儿,察颜观色,还是闭了嘴,只是堆了满脸的笑做陪。“铺面儿上有多少银子?”“散碎银子两三百两,还有银票五千,是预备南下采买珍珠……”“银票拿给我。”善保拿了银票就走,刘全闻了信儿刚出来请安,只瞧见善保离开的背影,问大掌柜,“大爷来做什么?”“拿银子,买珍珠的银子拿走了。”会试尚未结束,乾隆先收到一份御状。步军都统福灵安呈上来的,告状两位主考两位副考是非不分,勾结侍卫,冤枉举子考场作弊云云。乾隆差点给噎着,好大一份状纸,这是哪个混帐东西,怎么不直接说他是昏君呢。将状纸打发内侍传给南书房的几位阁臣,冷笑,“瞧瞧,会试还没考完,先有举子上告了!”傅恒先接过看了,倒抽一口冷声,钮祜禄善保,他认识。乾隆自然发觉小舅子变了脸,问,“怎么,春和知道这位告状的举人?”傅恒将状纸递给阿里衮,躬身道,“回万岁的话,若不是重名,奴才的确认得钮祜禄善保,他与福康安是咸安宫的同窗,奴才碰巧见过。”善保?这名儿有点儿熟,可一时半会儿乾隆想不起是不是什么时候听过。邢部尚书英廉微一皱眉,乾隆目光如电,翘了翘嘴角,“看来,这是位名人,冯卿也知道他不成?”“是,臣去年奉圣命安排咸安宫的巡学考试,曾见过这位学子。那会儿他刚中了举人,臣见他年纪不大,就多问了几句。”冯英廉恭敬答道。乾隆手指敲了敲炕桌,“叫咸安宫的教习来,朕倒要问问他们是如何教导学生的?”咸安宫官学的总教习挂在大学士舒赫德的名下,乾隆一声令下,舒赫德先跟传旨太监打听了啥事儿,又去咸安宫把善保真正的教习先生吴省兰一并带去御前回话。乾隆先将状纸给两人看了,语气不善,“你们咸安宫的高徒。”事关满人,乾隆的耐心总会好一些。朝地上跪着的吴省兰瞟一眼,“就是你教导的钮祜禄善保?你这个老师做得不错啊。”吴省兰已从舒赫德那里得了信儿,此事颇为棘手,既然善保被抓到作弊逐出考场,定是人赃俱获。可以吴省兰对善保的了解,善保根本没作弊的必要。他今年才十五,就是不中,再等下科也不过十八岁。就是平日里瞧着善保,也不是将这次会试看得很重。可偏偏就给人抓到了作弊!吴省兰不明白这里面的是非,只是看善保是要破釜沉舟了。告状也有不同的告法,善保是满人,有冤情要去步军衙门申冤。只有一种案情才会经御前,那就是苦主身含奇冤,去敲步军衙门的登闻鼓,只是此鼓一敲,有无冤情,先要挨四十廷杖。然后,步军都统将此状直承御前,因此民间也有告御状一说。善保是他的弟子,这已是既定事实,吴省兰心中已有应对,伏在冰冷的砖地上叩头道,“臣启万岁,钮祜禄善保自九岁考入咸安宫,至今六年一直是臣执课业。臣不是自夸,善保天份出众,前年考秀才,去年中举人,今年参加会试方十五岁,满腹诗书,秉性纯良,绝不是会作弊之人!若非有冤,他不会走投无路身含奇冤去敲登闻鼓。科举意在为国择仕,如今会试未结束,便已有冤案,臣启万岁明查,还善保一个清白,还天下举子一个公道。”虽然他只是咸安宫的一介教习,不过帝王心思,难保不会牵连到他。既然善保已经将性命前途押上,吴省兰也愿将宝押在善保身上。乾隆笑了两声,喜怒无辨,对着等信儿的福灵安道,“审,三天后,会试结束就开审。朕倒要看看他冤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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