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菜市口都开三回了,全是罪臣府上的,那地上的血洗都洗不掉。”“可不,人心惶惶的,近来少爷小姐们的功课,老爷都没问过。”一路穿过仆佣,洒扫的婆子,娇俏的婢女,等耳边对京城近来的讨论声渐渐歇了,再绕过两个弯儿,推开一道木门,便到了他和少爷的院子。刚进门,瞧见站在院子里的人影,六福惊呼,“少爷,大夫说了你不能受凉!”听见声音,那背影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庄冬卿。“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刚说了半句,喉头发痒,庄冬卿低低咳嗽起来。六福凑近一瞧,见庄冬卿消瘦的面颊毫无血色,就知道他在外面站得有一阵了,给人拍背,止住咳,赶紧将人扶回屋。倒了杯水塞庄冬卿手里,六福又去看炭盆,果然需要添炭了。刚拿起火钳,便听庄冬卿制止道,“别加,熏得我难受。”六福动作一顿,挠脸,“灰花炭是有些烟,若是能要些银丝炭……”庄冬卿只垂目道:“先吃饭吧。”他们屋的炭都需得省着烧,银丝炭全供着主屋和嫡子女,哪轮得到他们。“好的,少爷,今天我还特意找厨房要了碗别的菜回来,您尝尝。”六福半大个少年,提起吃的总是Jing神奕奕。在六福的喋喋不休中,庄冬卿看着摆好的菜色,心里默默又叹了口气,半个月,打他清醒算起,也有九、十天了,厨房送来的菜绿得至死不渝,半点荤腥都见不着。六福将筷子递到庄冬卿手上,庄冬卿开始艰难干饭。一口叶菜下去,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是他不想吃,而是经过现代美食熏陶的胃,实在吃不下古代未驯化版本的菜。六福还一个劲儿给他夹,劝他多吃,庄冬卿知道书童是为自己好,也知道身体需要营养……吃得双眼shi润,总算咽完了一碗半米饭。任务完成。又活了一天。很棒。“哒哒。”不期有来客,六福去开门,是夫人的婢女。婢女行过礼,开门见山:“二少爷,夫人有请。”自从跪祠堂发了高热,庄冬卿就一直在院子里吃药调养,先前留宿广月台的事,因着近来朝堂动荡,老爷夫人也没抽出空来追究。眼下,看来是终于有时间了。 处境“现在吗?”庄冬卿问。婢女落落大方,“知道少爷身体还没好全,不急的,夫人特意吩咐过,少爷收拾好了再慢慢过去,万不要中途又吹了风,像是上次在祠堂,惹出别的病来才好。”庄冬卿:“……”强撑着要垮塌的嘴角,庄冬卿:“谢谢夫人。”婢女又行了一礼,干脆利落地走了。庄冬卿这下真叹了口气。六福:“少爷,现在换衣服吗?”“不急。”等他先消消食。脑子上线了再说。“可是,去晚了不怕夫人生气吗?”庄冬卿真诚:“就算高兴,她也不怎么待见我吧?”六福语噎,挠了挠头,“是哦。”“……”“算了,收拾下就走吧。”这些天对庄府的认知全来自六福,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的,一面都没见过,每个人的脾气秉性也不大清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庄冬卿到底退了步。六福收拾好屋子,将炭盆盖上,问庄冬卿穿哪件披风。其实衣柜里也就两件,一件去年新做的,一件外面看着只旧些,内里其实已经打过好几次补丁了,要去见夫人,自然得选好点的那件。规整好出门,在院子里不觉得,一出来,风一吹,庄冬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真冷啊。缩了缩脖子,还好年节已经过去,往后就会暖和了,庄冬卿心里安慰自己道。
他们院子实在是偏,再加上庄冬卿病将将才好,走到夫人院子里的时候,身上凉透了不说,庄冬卿低低的又犯起咳嗽来。夫人身边的管事,刘妈妈见两人道:“夫人刚起身诵经,二少爷稍等。”庄冬卿礼貌,“不妨事。”刘妈妈诧异瞧了他一眼,见他在咳,吩咐丫鬟领他们去一侧的屋子等待。进得室内,只觉一阵暖气扑面而来,丫鬟们上茶水,庄冬卿喝了两口,这才感觉四肢开始回暖。悄悄瞧了眼炭盆,果然木炭和他们屋里的不一样,没什么烟,闻着不呛人的同时,用量也不见得多。有钱真好。庄冬卿小小酸了下,低头喝茶。“这得等多久啊?”六福张望着嘀咕。“等着吧。”庄冬卿只道。庄府的情况,他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庄老爷是京官,品级不高,祖上务农,考科举的时候被夫人娘家相中,娶了京城的小姐,仕途上得了岳家襄助,虽官当得一般,但好歹留京工作着。原身是庄府的二少爷,唯一的庶子。年龄和他一样,但是,只比长子小了半岁,也就是在夫人怀头胎期间有的。大户人家这种时候妾室通房都要喝避子汤,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有的,不过庄冬卿也不可能知道了,因为生下原身没几年,那位妾室就病故了。后续一子一女都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府里妾室不缺,但谁也没再有过孩子。原身不受夫人待见是很正常的。深知自己的碍眼,庄冬卿等得也安然。三盏茶过去,六福在庄冬卿身后换了好几个位置,庄冬卿的眼神也从清澈渐渐变得放空,掀门帘的声音终于响起。庄冬卿赶紧起身,在檀香气混合着珠串相撞的清脆声里,一位丰腴端庄的中年美妇缓缓步入。发髻上簪着金玉,捻着一串白玉的佛珠,肤白,衣着光鲜,神情却淡漠,一开口,腔调也带着威仪:“病了一场,见了我不认识了?”眼神压根没有正视庄冬卿。庄冬卿愣愣,六福在背后小声递答案,“叫夫人啊,少爷。”庄冬卿这才后知后觉行礼,补救道,“夫人金安。”夫人在主座坐下,喝了口茶,眼神凉凉拨了庄冬卿一眼,才挥手道,“行了,坐吧。”接着好一阵,只听得到茶盏相碰,佛珠相击的拨动声,庄冬卿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交握的手心却在这过久的安静中,微微出汗。“罚你一场,可知错了?”“知道,我不该夜不归宿,败坏家风。”夫人讶异掀了掀眼皮,感受到视线投来,庄冬卿坐得越发板正,“爹罚我是应当的,再没有下次了。”秀眉挑了挑,夫人轻哂:“倒是认错认得快。”庄冬卿只低着头。“罢了,这事留给老爷责问去吧,原本也是他罚的你。”“……”“我这次叫你来,是为着别的。”茶盖轻碰碗檐,发出叮的一声脆音,庄冬卿脑子里的神经跟着绷了下,便听得女声问道,“你可知最近上京不安生?”“听说了些。”“哦,都听了些什么,说说?”庄冬卿只得硬着头皮,把几户官员抄家的事磕巴着复述了遍。夫人:“倒是八九不离十,那你可知,他们是因何招祸的?”一句话问到了庄冬卿盲区,庄冬卿踟蹰道:“贪赃枉法?徇私舞弊?”“面上的原因罢了。”蓦的话头一转,又道:“灵儿说你那日留宿广月台,是替别人挡酒喝醉的?”庄灵乃庄家三子,是原身的弟弟。这个六福倒是说起过,那天在广月台的不止他,庄灵也在,但是两兄弟关系一般,也不在一个酒席上。“应……当是。”“应当?”庄冬卿这才道,“我那天在广月台里摔到了头,在祠堂也是头倒地,醒来很多事情便记不得了,大夫说是撞到了脑子,要等淤血散了才会好。”夫人这才抬起了头,正眼瞧庄冬卿,刘妈妈出去了一趟,回来在夫人耳边低语几句,便见夫人眉头拧了拧,却没有纠缠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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