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主动回避的考官人选,柳文韬自然得罪不得,可满朝文武盘根错节,谁家还?没有几个?自己的、亲戚的、亲戚的亲戚的孩子下场考试呢?打了小的,带出老的,若排名?不好,多少也?会被迁怒。而因傅芝的关系,柳文韬对本次热门的秦放鹤相?当?关注!说来也?是孽缘,早年傅芝点了清河府学政,赴任途中师门落败,柳文韬也?猜到徒弟会跟方云笙杠上,但并不以为意。做官么,说高深也?高深,说简单也?简单,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眼见着对手?要起来了,借机打压一下不是很正常的么?至于无辜的考生,呵,谁叫你们?赶上了呢?天下之大,哪年没有枉死的鬼?怪只怪你们?命不好吧。可万万没想到,抓到的那个?一穷二白苦出身的小子,竟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实现身份三连跳!这就很麻烦了。中么,肯定是会中的,但如何排名?呢?现在柳文韬简直比董门众人更怕秦放鹤发挥失常。来日自己要想入阁,最怕董春使绊子,万一那秦放鹤卷子写得不好,自己难道还?要一力提拔?传到外?头,难免有对董春谄媚之嫌,也?不好对陛下交代。自己的前任还?在西南吸瘴气呢!想到天元帝,柳文韬顿觉头皮发麻。先?帝寿元不长,五十来岁便仙逝了,当?时的六皇子未及弱冠便登基,手?腕心计可见一斑。最初继位那几年,难免稚嫩,可如今龙威渐成,手?段越发老练,用人一道赏罚分?明,可谓狠辣。办得好的,一步登天未尝不可;办得不好的,便如昔日礼部尚书宁同?光……满朝文武喜忧参半,喜的是只要他们?用心办差,不愁升不上去;忧的却是当?今大开大合,鲜少顾及什么老臣颜面,留给他们?失败重来的机会近乎于无。柳文韬心里苦瓜开会,可面上却不曾显露半点,瞧着便是一派老成持重,可堪大用。正想着,头一批试卷已经送进来,柳文韬便汇集众人判卷。中了举人,朝廷便有贴补,应会试更有单独费用,故而但凡能动弹的,都爱来考,人数何止数千,不抓紧些根本看不完。自打头批放号的考生交卷,整座贡院便迅速运作起来。卷子交上去之后,先?看有无污损,完好的卷子才能糊名?后送进去,由书记员以朱笔抄写,此为朱卷。这边柳文韬等?人翻阅朱卷,看见不好的,便直接刷下去。而这些被刷下去的,基本不会有再中的可能。当?然,历史上也?不乏有负责任的考官慧眼识珠,从山海文书中打捞出落选考卷,一力提拔的。但此举风险很大。且不说考官如此特殊对待,有徇私舞弊之嫌,日后那考生一生荣辱便与考官系为一体,若果然才华出众,来日官运亨通也?就罢了,若只是平平,当?日力排众议的那名?考官便难免背负有眼无珠、哗众取宠的骂名?。故而即便可以,也?鲜少有考官这么做。柳文韬看着看着,不觉双眼酸痛,然后……嗯?嗯!这文章,这行文,这遣词造句的手?法……味儿可太对了!会试三场期间,翰林院照常运作,孔姿清等?人都不得闲,并不曾亲去汪府探望。然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考试期间一口?气极其重要,人虽未至,礼物却都到了,多是人参燕窝等?滋补提气的。转眼会试已毕,踏出考场的瞬间,秦放鹤才感受到迟来的困倦。好累啊,全?身酸痛,脑子都好似被掏空了,恨不得就地睡一觉。阿芙也?知今日秦放鹤必然疲累,便不来打扰,秦猛直接扶着秦放鹤上车,回到汪府后闭门谢客,任他埋头大睡三日。秦放鹤是真的累狠了,从身到心,俱都酸胀,考完试这几天只是吃了睡,睡了吃。饶是这么着,也?瘦了好些。姜夫人见了,心疼得不得了,“瞧瞧,脸颊子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点rou,这一折腾,又?掉了!”汪扶风便笑:“这算什么,还?有殿试呢!”会试考内涵,殿试皇帝亲自监考,考抗压,考机变,考临场发挥,什么都考。秦放鹤抱着大海碗埋头狂吃,听了这话便笑:“那倒不要紧。”面圣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顶多吃吃下马威,上辈子他吃得够多,都撑了,这辈子想紧张都难。况且他长得也?不丑,难不成皇帝还?能起杀心?考就考呗!会试阅卷结束后,柳文韬会同?诸位阅卷官选出十份最为优秀的答卷,面呈天元帝。
天元帝随意翻动那些朱卷,瞧着下面垂手?而立的柳文韬笑,“爱卿怎么只拿了卷子来?排名?初稿可定了?拿来与朕瞧瞧。”柳文韬下意识想起宁同?光的下场,越发恭敬,“回陛下,本届佼佼者甚多,可见便是陛下教化有方,直叫天下英才齐齐汇聚而来,微臣也?是欢喜……”天元帝听得不耐烦,皱眉道:“就这些?”柳文韬:“……”听了这个?,他哪里不知道马屁又?拍在马腿上,只好硬着头皮从袖子里抽出众考官拟定好的排名?,双手?捧了上去。天元帝叫内侍接了,念号舍号,自己则对着卷子挨个?看过去。嗯,文风都颇眼熟呢。他瞥了明显紧张的柳文韬一眼,什么都没说。小心思?么,不能说没有,但柳文韬有个?好处,就是知道何为前车之鉴,也?不敢得罪人,所以干脆就不管什么寒门世家,统统按照实力来。所以这份名?单,倒也?算公正。三月十六,会试榜单公布,打头 殿试(一)会试排名?一出?,整个文人圈都为之一振,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秦放鹤究竟会不会成为本朝,乃至数百年来第一个连中六元的。各个盘口都压疯了,一夜之间赔率惊人。私下里有人跑来说给秦放鹤听,他跟着笑了一场,竟也饶有兴致地押了一回。赌自己能赢。本届会试合格者共计两百八十三人,后?续殿试只算排名?,不再?淘汰。如无意外,此二?百八十三人怎么?着也能混个同进士出?身,日?后?做个地方小?官,也算告慰祖宗。三月二?十五,殿试开始。天元帝亲自担任考官并出?题,会试中以柳文韬为首的诸位考官顺延,皆为副考官。一大早,众考生先在皇城正南朱雀门外集合,按照会试排名?列队,由?礼部官员亲自拿着名?册和画像挨个核对了,再?行验身。因?今日?要入殿面圣,故而验身格外严些,一应尖锐的簪子、发冠等都不得佩戴,需得要钝头的方可。秦放鹤在一干考生中年岁最小?,尚未及冠,索性便只束了湛青绣桂方巾,简单清爽,质朴可爱。会试过后?,杜文彬名?列第十三,陈舒十六,二?人都在秦放鹤后?头,略隔着几枚人头,偶尔相?互交换下眼神,都替对方鼓劲儿。到?了这一步,不光要自己奋力向上,还要希望友人也向上。好处给朋友占了,总好过让给敌人。殿试在大朝会的勤政殿举行,若只站着倒也罢了,可今日?众考生要桌椅坐着答题,断然放不开。若在天气好时,说不得就有考生在外头长廊上答卷,亮堂又透气,奈何近几日?都有些Yin沉沉的,早起便微微起了风,保不齐什?么?时候便会降雨。故而早有内侍将勤政殿的的左右侧厅打开,中间隔着的活动墙板拆下,连成巨大的内室。大殿幽深,夏日?阳光最盛时方可晒透,时值暮春,又逢Yin天,殿内昏暗Yin森,平添几分压力。好些考生只在门口往里一瞧,便觉畏惧。这便是稍后?他们要作答的地方了么??那尽头高处金灿灿明晃晃的,便是龙椅……龙椅,自然有天人龙子来坐。天子!皇帝!陛下!许多人直到?此刻才有了切实的激动:吾等终于要面圣了!激动,惶恐,敬畏,诸多翻滚的情?绪交织,直将部分考生的眼泪都催出?来了。有内侍向各处的飞鸟衔仙果落地青铜大灯内燃起灯烛,照得亮堂堂的。众人按次序坐了,打眼一瞧,竟直接按着排名?来的,由?前向后?,由?中间向两?边,依次扩开。秦放鹤的位置端端正正摆在龙椅之下,但?凡皇帝视力好些,压根儿不用动,垂下眼睛就能看清他的表情?,可谓历来学生们最头疼的监考官的快乐老家。原本会试的第二?名?、第三名?一想到?稍后?的场面,便恨不得腿肚子打转,可再?一看秦放鹤的位置,心中突然涌起微妙的平衡。罢了,只要有人比自己更惨,心情?就会好很多呢。众人都落了座,分发了考试用具,不多时,便听外头有人喊肃静,乃是天元帝到?了。秦放鹤随众人一并起身行礼,垂下的目光中依次走过许多鞋履,先是开路的内侍们的青布皂底,然后?是诸位考官们的黑布白底,最后?当?中龙行虎步的,乃是明黄绣龙纹的黑底靴子。众考生躬身行礼,不敢抬头,身体随着天元帝的方向缓缓转动,待听到?一声免礼,复又谢恩,重新坐回去。天元帝出?现的瞬间,便有若干考生紧张起来,严重的,汗都下来了。试想一下,现场考生近三百,多有只想混个地方官,了此一生光宗耀祖的。可主考监考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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