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见他站着不动,奇怪地凑上前看了一圈,没见到人影。
“怎么回事?”妇人急性子地推开他走进去,在屋内转了一圈,窗户口也检查了遍,诧异道,“奇了怪了,昨日晚间他还同我说话了呢,没见他离开过啊!这么一老汉,人都走不动道,能往哪里去?”
白重景傻愣在原地,本就虚弱的身体仿佛被人生生剐走血rou筋骨,疼得他蜷缩起来,缓缓滑了下去。随即跪在地上失态地哭了出来。
妇人站在他身侧,手足无措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看着这素日不苟言笑的壮汉此刻痛苦压沉,只能小心拍着他的后背宽慰道:“别担心啊小哥,我让人帮你去找找。快到傍晚了,田里的人也该回来吃饭了。大家能腾出人手来。你叔那么一副身子骨,能走到哪里去?许就是出去走两步。你缓缓,婶子去给你喊人啊!”
白重景跪在地上干呕两声,抬手用力一抹脸,将眼泪汗渍都囫囵擦到了一起,起身奔向屋外,化为原形飞上高空。
他沿着村庄的几条山路盘旋一阵,知道禄折冲因傀儡被毁后修为大损,境况比他更为凄惨,而又生性多疑,世上除他以外无人知晓禄折冲的真身所在,是以独行走不出三里地。
他慌乱在高处巡视,很快见到远处路上某个孑然一身的背影。边上一条浅溪倒映着晚间绚烂的夕阳,红得灼目刺眼。重明鸟发出一声啼血哀鸣,如电掣急闪而去,转瞬到了那老者身后。
“禄折冲——禄折冲!”
白重景扑倒在地,右手一撑,大吼着追了上去。
老者一身枯骨,比上次见面又老了十岁有余。身上宽袍随风鼓动,如柴的手上拄着根笔挺的木棍,多走一步也是艰难,沉缓的步伐在地上拖沓出一条连绵足迹。
听着身后人嘶哑的喊叫,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只是没有回头。露在外面的一截脚踝在不住颤抖,快要支撑不住。
白重景跪坐在地上,嗓子很干,狰狞苦笑道:“你觉得我来是为了杀你吗?所以你逃了。禄折冲,你觉得我要杀你吗?!”
禄折冲回过头,一双带着凉意的眼神从高处落在他身上,光是听着就布满沧桑的低沉嗓音不大平静地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白重景看着那张面皮松垮、瘦到脱形的脸,已经找不出分毫熟悉的模样。木然地注视着他,微张着嘴,吐不出个字来。
世间的诗词写尽人间的苍凉、怨恨,不变的风月也看惯了少年的壮志难酬、兄友离别,可是没有哪一句话、哪一首诗,能契合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你错了。”禄折冲走近一步,声音尖锐得像是从老风箱里鼓出来的,朝他伸出一只骷髅似的手,语气中是深重难解的悲愤,想最后将他从疏远的歧路上捞回来,“你说你错了,我就原谅你!说!”
白重景看着他,喉结滚动,感觉脸上一片冰凉。
禄折冲失望地低吼道:“我背你出少元山时,你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会随我左右,死生不弃!我认你是我弟弟,豁出命去将你抛出少元山,没想过自己会活!可是而今我还没死,你却跟他们一样,说与我不同道了!这条路是你跟我一起走的,你告诉我,我有哪里错?!我救过你多少次!若非是我你怎么活到今日!”
三百多年前从云霄里落下来的那只大雁,终究是已经死了。
三年多年前与他携手同行的那个月亮,终究是碎于静水了。
他怎么能期待身边的人,还是当初的那一个?
白重景哽咽着,声音碎如三月的春雨,千丝万缕地飘向不知道何处:“大哥……”
三百多年前,两境未分时,人、妖两族祸乱不止。兵难荐臻,遍野残墟。
青天白日出来劫掠的兵痞比比皆是。受害的是妖族,朝廷便袖手不管。受害的是人族,妖族就联手放火报仇。
那是怎样一个乱世啊?分不清好人坏人,分不清活人鬼怪。
像禄折冲这种出身于乡野的小子,长到能跑能跳,全靠着老天庇佑了。
他手脚勤快,遇到个还算心善的老儒生,为他抄书送信,顺道学几个字。晚上再去劳作,给自己赚口饭吃。
当时白重景年龄太小,什么也不懂,只是跟着父亲辗转到这个荒僻小城,再被父亲丢进书院里,跟着一帮鸡飞狗跳的小妖一道求学。
稚子蒙童,就算血脉高贵,妖术也只是修得半桶水,打架还是得靠拳头。
禄折冲就是那个拳头硬的。偏偏白重景是那个空有架子,但拳头软的。
千峰似剑
(定然将这地方的尘浊之气都给廓清了(回忆杀)
那几年时局一夕一个变化, 全看城内哪族更为得势,便是高墙内的书院也要受其氛围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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