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人不如与我回去好了。”她取下自己发间的一支金簪,簪在身旁抱着琵琶的歌ji鬓边。“宵禁了,你的车马可走不得了。”
那歌ji得了公主的厚礼,却也不拜谢,只是展颜一笑,依旧拨着手中的琵琶。
虽然饱受保守之士诟病,但西京的贵女宴饮时,为了欣赏歌舞器乐,也常常如男子一般延请教坊ji乐。教坊女子为着回报丰厚、无皮rou之苦,也往往乐于应召。
此时宴席将散,盛在瓷盘里雕刻成仙山形状的冰已经消融大半,只留着山顶的几座楼阁零星漂在水面上。
“若要奴与殿下留下,殿下须答应奴一件事。”那歌ji停了琵琶。
“你说。”
“殿下须离了将军,与奴作一辈子夫妻。”
她醉得厉害,闻言与歌ji笑闹作一处。
“殿下——”有人倾过身来跟她说了句话,她此时颇有些醉,并没有听得清,只是在醉意里斜倚着一旁的歌ji。那歌ji横抱着手中的螺钿琵琶,也似有些醉了,弹出的乐音零零落落,有些寥落的况味。
那人再度开口,她终于清醒了几分。于是遣走了歌ji,自己坐直身子,面对说话的人,有些惭愧地垂下头来,轻声开口:“端容姊姊。”
杨氏端容在嫁给她的表兄崔谈之前,曾经做过几年她母亲的养女,因此她也称呼杨氏一声“姊姊”,直到杨氏成婚也未改口。她被旧人看到此时放浪形骸的模样,忽然觉得难堪起来。
“殿下近来好?”端容将她的醉态看在眼里,仍旧温声询问。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是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她知晓端容主动与她攀谈,必然是为了崔谈的事求她。
“……殿下此前救了阖家上下的性命,此次为了郎君的前程,还请殿下费心——”
她冷下脸来,不作答复。
端容见她不答复,面色亦不太爽快。崔谈因在英国公去世后一直未能出任要职,心怀怨怼,在酒后屡次议论朝廷,被有心之人检举,因此上个月已被革去爵秩和职位等待发落。
“我何尝没用心?”她冷冷地打断端容的请求,“只是有些话我也不宜多说。”
“将军向来爱重殿下,若殿下可以再多美言两句——”
“是你们糊涂还是我糊涂?”她极力压低声音,“你们要在他的朝廷里求什么前程?当年我带累外祖父出仕,还不够么?”
以崔谈平庸的才智,如今得以全身而退,已算是很难得。可惜当局者迷,端容并看不清崔谈的短处。
端容被她斥责一番,知道所求无望,忿忿地争辩道:“殿下也知道,各家门楣高低,如同逆水行舟,总是不进则退。殿下如今既然可以为了旁人出头,那分些心思给郎君,总不应是份外之事?殿下难道眼看着郎君终世白身,要卑下之人对我们颐指气使?”
“你们当我是什么?”她霍然站起来,厅堂中剩下的数人不禁闻声张望,又纷纷避退。
她的满腹委屈都化作怒火。这些年来,她究竟是在为了什么样的亲族委曲求全,左右逢迎?她沦落到如同卫渊的奴婢,到头来,不过得了一个“总不应是份外之事”。
她除了自己,连半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原来她才当真是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连她的苦处都没有人体谅。
“你们当我是什么?……还要我到什么地步?”她咬紧了牙关,身子摇摇欲坠,视线都因愤怒的泪水模糊起来。“为了阿姊,为了阿虎的性命,我要他认仇作父,这许多年,我还去做他的母亲!?——我自己的女儿,我那么想爱她,可她是他的女儿!”
“小鸾!……”端容这几年间第一次见她在旁人眼前失态,忙搀扶住她的手臂,“我何曾有这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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