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将军也是当时校场里的人,没有经过审查前也不能排除嫌疑,但他也没有紧张,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哪里出身,什么品阶,能单人斩下疯马,如此勇猛,我竟没有听说过。”明野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没有救下公主立下大功的狂喜,也没有命悬一线的后怕,他看了眼刀刃上凝固的血,抬起手,归刀入鞘,随意答道:“无名小卒。何足挂齿。”于将军看着他,没再说话。毕竟自导自演也未必没有可能。明野没有在意他的审视,他现在不在意那些。他只是想起容见的眼泪。明野不是没见过人流泪,从小到大,他见过无数人哭泣的样子,很多死在他手中的人会苦苦哀求,明野从未有过什么多余的感觉。他没有那么多情绪需要发泄,不觉得眼泪代表软弱,只不过没有任何用处。明野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所以他不会流泪。——容见的眼泪是不一样的。就在方才,明野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他俯身拾起身旁的东西。那是一枚被踩折断的金步摇,从容见的鬓角跌坠,在那样的情形下,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东西。这不是明野 总是公主于校场遇险一事, 一时传遍宫中,人人自危,生怕引火烧身。甫一入夜, 阖宫各殿皆关门下钥, 不敢多加言语。连往日备受宠幸的萧贵妃,往日每晚都要等皇上直至深夜, 今夜都早早歇下了。唯有校场周围的几个卫所通宵达旦, 挨个审问白天扣下的人。当时在校场侍奉凡人太监, 以及御马监能接触到当日所用之马的人, 全都按照名册, 一一抓捕,等待审问。锦衣卫们对待仰俯斋的公子们则要客气的多,下午搜查了他们留在书斋中的东西。到了晚上, 先是奉上了热汤饭,再逐一问询。当然这问话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内阁阁老的学生,抑或是世家大族的子孙,都排在前头, 位次越往后身份越低微。费仕春明面上的身份也还不错, 家中世袭公爵, 但那是前朝的功劳, 容士淮入京后, 因不想再大动干戈, 就放过了原来前朝的旧臣,但也不可能重用。费家早已没人担当要紧职务,费仕春在宫中侍卫眼中也不过是排不上名号的小人物。等至深夜, 终于轮到了费仕春。章同知对待学生们虽然体面, 但卫所里总不可能比得上家中, 此时正值深夜,又寒又冻,费仕春心情奇差,回答问题也极为不耐。坐在他对面的经历笑了笑,语调是锦衣卫一贯的轻佻嚣张:“在下知道费公子着急,但这么些个公子,哪个是不着急的。万一公子行差踏错,在下再记错个一星半点,公子怕不止是今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呢。”费仕春一愣,胸中升起一团怒火,他几乎想立刻叫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的命。但也知道此时此刻皇帝万不可能出来做什么,便勉强道:“经历说得极是,是学生的错。”这样的时候,谁敢得罪掌握学生生死的锦衣卫。那经历一时得意,问道:“公子今日做了什么?”问完话后,费仕春并未露出什么不妥,加上他身份一般,和皇宫中的关系搭不上边,又受了费仕春几句奉承,就将他放出去了。夜深露重,费仕春出了卫所,打了个寒颤,顺着小路准备出宫,行至一个昏暗的角落,一个小太监找他搭上了话。“公子,张爷爷找您。”张得水躬着身,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费金亦冷声道:“他算哪门子太子,不知轻重的东西。”费仕春本来做了这样的事,心中惴惴不安,怕被皇帝责罚,此时听到这话,反倒先发起脾气:“今夜儿臣被锦衣卫那群奴才扣在那,人人皆可欺辱,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费金亦闻言道:“你被扣在卫所,不是自作自受?”费仕春知道父亲拿自己没什么法子,依旧梗着脖子道:“那位殿下的事,与微臣又有什么关系?”
殿中灯火通明,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费金亦背光坐着,脸色Yin沉,解释道:“你以为杀了容见,朕就能立你为太子?”“崔桂的门徒,程之礼的学生,何止遍布天下。早在几年前,他们就顺着容士淮的故土寻到了五服内的亲族,说是因逃难去了别处,现下还有几个人。崔桂将人养在崇山关里,外人不得靠近。等容见一死,他们必然拥护容氏嗣子入京,到时候太后是选一个叫自己祖母的容家子,还是选你一个外姓人?你没有一点数吗?”费仕春没有想过这些,费金亦的话令他无地自容,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但又断不可能承认,仍旧嘴硬道:“那陛下大可捧着那个容见,让她登上皇位,太后与重臣都无话可说了。至于儿臣,儿臣这个费字,与陛下的费,可见并不是一个字。”此话一出,满堂寂静。费金亦站起身,走到费仕春面前,抬手给了他一耳光。他年轻时是上过战场的人,登基多年,养尊处优,也比费仕春这样养在京城里的公子哥强壮得多。费仕春一时不察,竟被这力道带的掀翻在地。费仕春缩着身体,看着眼前的父亲,满脸的难以置信,他在费金亦面前一向口无遮拦,对方从未有过如此勃然大怒的时候,此时又害怕,又心灰意冷,费金亦伸出手,想拉他起来,费仕春不敢动弹。费金亦也察觉到了,但他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事已至此,他只会挽回。“寡人自始为帝,一路走来,多少艰难险阻,朝中宫里,没有一个知心人。唯有对你,我的亲儿子,才能稍稍放下心。”费仕春似乎被他的一番话打动,但还是对方才的那一巴掌记仇。费金亦亲自弯腰,扶起费仕春,难得露出些许疲态:“春儿,我离家时,你还是个稚童。牙牙学语时,先学会的爹,我那是才觉得不负此生。在我心底,只有你我,还有你的母亲,我们才是一家人。”“容宁和容见,不过是我登上皇位的助力。我为此付出一切,到时候也是要留给你的。”他说的似乎全然是肺腑之言,连费仕春都涕泪连连:“父亲,只可惜母亲早去了,她临死前最惦念的还是你。”费金亦点了点头:“你是我和她的儿子,自然要继承一切,继承我的姓氏。”他是这么说着,实际上早已忘记了那个女人,他同知过来。昨日于将军叫的是这个人,那这事也应当由他负责督办。你就说本宫醒了,发觉昨日有几件不同寻常的事要同他说。”如果与明野有关,章同知可能会以事务繁忙推脱。容见要让他不得不来。周姑姑迟疑道:“殿下身体未愈,还在病中,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容见打断她的话,淡淡道:“不打紧。”神色虽然平淡,但似乎已经有所决断。周姑姑忽然发觉,公主果真是长大了,她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两刻钟后,周姑姑派了个小太监,将话带到,说事关重大,让章同知务必前往。同知章三川不敢推脱,拿了本锦衣卫所负责记录的簿子,携纸笔往长乐殿而来。因公主还在病中,不能起身,所以长乐殿的周姑姑将人引至公主寝宫,又闭门而出。章三川有些许惊愕,不知道竟是在寝宫与公主单独相处,早知道这样,应该再带个人过来的。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章三川单膝跪地见礼之时,听到了几声压着嗓子的咳嗽,依稀能听得出生病的迹象。此时正值黄昏,红漆木桌上摆着燃尽的佛香,日影垂坠,落在寝宫中那顶幔帐上。幔帐重重叠叠,繁复至极,外面厚实的织锦没有放下,只笼着几层薄纱,章三川瞧见里面坐了个人,身形模糊,昏暗间更显得有些影影绰绰的美丽。是那位长公主。长公主的声音很低,先是问:“久仰章同知大名,听闻同知查案厉害,办事迅速,这次本宫的案子,就要托付给同知查办了。”章同知道:“殿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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