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墓园的黑色大理石被水洗得发亮。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很严肃,眼神深邃,仿似藏了一个世界。戴一副黑框眼镜,左脸颊上有一道近五公分的疤痕。像是刀疤。
李亚楠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了,眼睛一眨不眨,撑一柄黑胶雨伞,雨顺着伞面从边沿落下来,一道一道像是珠帘。她就透过这些珠帘看自己的哥哥,觉得那面目熟悉又陌生。
她对盛夏说,「我上一次见他,还是我高考结束那天,他在考场外等我,那时候他赶着去黎巴嫩,看见我出来,问我紧张不紧张,我说我唯一拿手的英语好像也考砸了。他若有所思了片刻,跟我说没关係,尽力了就好,未来有很多路可以选,一次考试考砸了,天不会塌下来,哪怕这个考试是高考。我从小就特别崇拜他,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几乎他说什么我都信。我本来很沮丧,他安慰我之后,我就觉得舒服多了。我问他这次在家待多久,他很抱歉地说,晚上七点的飞机,马上就要走了,我觉得好失望。他总是这样,说走就走,有时候一走大半年甚至一年多都回不来,我说那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啊?他说不知道,然后抱了抱我就匆匆忙忙走了。」
后来他从黎巴嫩辗转到津巴布韦,又从津巴布韦到埃及,最后去了中东,那边战争打了两个月了。他就在那边工作,有时候李亚楠会在新闻上看到他,背后是漫天烟尘,他穿着媒体防爆服,一边挎着防毒面具,一边背着大大小小的相机,一张脸被尘土刮得发黄髮干,对这里镜头冷静地不掺丝毫私人情感的进行报导。
其实也不是无动于衷,面对死亡和战争,谁又能无动于衷,只是这份工作就是这样,你必须要站在上帝的角度,不含悲悯和愤怒地用镜头去记录,去报导,去挖掘。
越冷静越客观。
他最后一次打电话到家里是一个傍晚,家里来了客人,妈妈匆匆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李亚晖说这次要久一点,妈妈很生气地说:你别回来算了,末了又软了语气,说:你早点儿回来。李亚楠忙着跟表姐去试新买的裙子,在电话里敷衍地问了声好就回了房间。
再过一个月,就联繫不到他了,以前也经常这样,他出任务的时候,就像是人间蒸发了,除了偶尔能在新闻上看见他的脸,确认他还活着,其他时间压根儿联繫不上。
再后来,报社打来电话,说人没了,节哀。
那天a市是个Yin天,云层低垂,黑压压地迫人神经,李亚楠抱怨了几句这要下雨又不下的天气太烦人,妈妈叫了几个人在家里打麻将,一会儿「碰」一会儿「自摸」一会儿「杠上开花」一会儿又「胡了」,声音清晰地从偏厅里传出来,爸爸加了一夜的班,就着客厅的凉气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打呼噜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地敲击着耳膜,她就在两方夹击的噪音攻击里看一本西语书,那是个闷热的下午,空调无力地转着,汗顺着背脊和额头往下滚。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捂着一侧耳朵,大声地问,「你说什么?」踢着拖鞋往阳臺上走。
那边重复了一句,声音是沉沉的哀痛。
世界剎那间静寂,像是电影里的特效,所有的背景音隐没,只剩下呼吸声,李亚楠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像暴风从深深的无底洞xue吹上来的声音。
手机从手心滑下去,砸在脚背上,生疼生疼的,她像是机器人被按了开关,突然间嚎啕大哭。
妈妈吓了一跳,爸爸从睡梦中惊醒,所有人集聚在阳台,焦急地问她,「怎么了?」
嘴巴像是銹住了,怎么都张不开口。
盛夏把怀里的花放在墓碑前,鞠了一躬。
李亚辉的遗物里有一些遗留的照片,放在一个很小的加密随身碟里,李亚楠整理的时候发现的,里面是一部分资料,还有一小部分照片。照片跨的时间间隔很久,是一条人口贩卖链条的綫索,不同于现存任何一条人口贩卖綫路,也不符合传统的认知。是一条从发达国家往发展中国家贩卖人口的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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