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与檀香(十四)
软轿看着破旧, 坐上去却意外舒适, 只是小鬼抬轿不太稳当, 颠得妙妙几乎有些困了。
她坚持将帘子撩开一个角, 看着飞速向后掠去的夜色。虽然她不识路,但死记住路还是必要的。
「殿下切莫着急……」老头一路飘在轿子旁边,非常贴心地帮她放下了帘子, 「我们马上能找到柳公子了。」
轿子里传来一声冷笑:「找什么柳公子?」妙妙接着道,「我们难道不是去完成仪式的吗?」
老头愣了一下, 脑子有点蒙, 反应了半晌, 陪笑:「呃……是是是, 殿下说得是。」
禁不住往轿子里偷瞄了一眼:神女不愧是神女,连这也知道……
凌妙妙打了个哈欠, 敲了敲软垫扶手:「快一些,本宫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归位了呢!」
十年前端阳没完成的仪式, 陶荧就是化成怨灵也依然念念不忘,在长安城副本的结尾,它要用花式手段把端阳弄进幻境来, 华丽丽地完成对皇家的报復。
本来他是想亲自来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的, 只可惜慕瑶比想像中难缠,打乱了他的阵脚,拖住了他。
这边的事情, 只好先交给手下的教众。
轿子有规律地颠着, 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 即使妙妙心里清楚,怨灵这边的轿子经常有诈,还是没忍住,在昏暗暗的轿子里睡了过去。
轻微的喘息声。
兴善寺大殿燃着幽幽烛火,两侧的地面上分列着色彩艳丽的魔化「欢喜佛」,有的尚在如蛇一般缠动,有的已经碎成了粉末,地上狼狈不堪。
九玄收妖塔镇在高高的大殿横樑之上,飞速旋转着,发出一阵呼啸声,塔下金光直照得空气都干燥起来,不断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宝塔吸入肺腑,隐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哀嚎。
柳拂衣手上、衣服上沾着的怨灵之血,全部变成风干的红蜡——整座大殿中都是怨灵,已经没有活人的存在。
没有确认慕瑶安全,他已经破平生大例。经过一个时辰无休止的杀戮,他立在供桌旁边,任由九玄收妖塔大开杀戒,仰头看着那座被熏黑的金身大佛,任由汗水流入衣领。
佛像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柳拂衣……」一个恍恍惚惚的声音传来,黑影虚虚地凝出一个人形,站定在他背后,因为被九玄收妖塔金光灼伤,他的脸只剩下一半,显得更加怨毒可怖,「捉妖人除魔捉妖,灵鬼之事当属Yin司,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柳拂衣转过身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要怪就怪慕家先出手。」怨灵伸出一隻手臂,似乎是指着他的鼻尖,「此事一开始,本是我与赵沁茹的仇怨。是慕家人自恃才高,一而再、再而三加以干涉,我只好……」
他邪邪笑起来,那笑声宛如金属摩擦,让人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柳拂衣平静地睨着他:「你与赵太妃,有什么深仇大恨?」
「恨……恨极了……」那黑影飞速地绕过柳拂衣,站到了佛像前,似乎在仰头看着佛祖慈悲的眉眼,「赵氏高门贵女,飞扬跋扈,在家为掌上明珠,入宫即为天子宠妃,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一声令下……」他顿了顿,「多少显贵趋之若鹜,层层压榨,哪管路有冻死骨。」
这个停顿之间,似乎略过了很多话语。柳拂衣皱了皱眉。
「你曾经是赵太妃的属下?」他有些疑惑,「据我所知,陶氏居长安郊外,都是手艺人。」
「你说得对。」黑影又怪笑了起来,「陶氏一族,从未出过显贵,皆为平民,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手艺人。」
柳拂衣目露嘲讽:「即是如此,那你为何欺骗赵太妃,说自己来自天竺婆罗门?」
「柳方士猜猜我们陶氏是靠什么手艺吃饭的?」那黑影不答反问,语气更加讽刺。
「制陶,制蜡,木工。」小门小户的手艺,只求温饱,杂七杂八,什么都做。
「你错了。」怨灵幽幽道,「是制香。」
他从供桌前闪着诡艳红光的烛火前走过,「陶家主母陶虞氏,最擅长制香,这本来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手艺,可自从丈夫死后,制香就变成了陶虞氏养家糊口的唯一手段。」
柳拂衣眉心一跳,心里已经电光火石地有了猜测:「陶虞氏是你什么人?」
怨灵并未作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许久才道:「陶虞氏制香,只是为了温饱,养活一家老小,她过自己的日子,谁也没有招惹。」
柳拂衣看着他,点头:「谁也没有招惹。」
「可是赵沁茹,就因为她是高门贵女、天子宠妃,她要信佛,举国上下都必须心怀虔诚,这是什么道理?」怨灵的声音骤然拔高,「一年一大参拜,达官显贵,肆意搜刮,不顾民怨沸腾……陶虞氏只因为会制香,只因为制的香最好最优,就必须不眠不休赶制三天庆典特製香篆,还要说是承了贵人的恩……你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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