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是他家的,而且问话的时候,言语平等,态度自然,没有丝毫歧视,或将他们看作异类。
宋承不是很张扬的人,不期望他和徐准的关系人尽皆知。可是他所求的,也不过如此。没有人人喊打,没有无端的侮辱和歧视,他和他所爱的人,都能站在阳光下,平静地接受来自别人的尊重和善意。宋承便觉得,自己这一生到这里,已经算是有所圆满。这个世界太黯淡了,对于内心有七彩斑斓的人来说,远远不够。所以人还是要靠自己,向上走。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应承担来自社会偏见和习俗的伤害,不能忍受底层贫瘠的生活环境,那么就要自己努力,不断晋升到更高的社会圈层,不断结识到更好的人。总有一些人的善意会向你敞开,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的生活里面,已经全部都是光亮。
宋承老师十分有涵养,在指点宋承学习大提琴的时候,不拘一格,将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截了选段出来,用来给宋承作练习曲。亚诺斯塔克那版最着名的录音被用作示范,每次老师播放完毕,总是会问宋承感受到了些什么。宋承回答说,他感受到教堂与穹顶,从天窗透下来的光亮。年逾七十,已经快要拉不动琴的老师便点头,“是的,上帝总会把他的光亮带到人间,无论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
后来学习了一年多,宋承完成入门,老师也渐渐了解到这个学生背后的故事。有一次徐准还在外面,老师却停下琴,向宋承问起了他们俩的过往,问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宋承其实不喜欢回忆过去,但因为是老师在问,便抽取梗概,极为简略了说了几句。老师听完后靠到扶手藤椅上,没怎么发表评论。半晌,伴着宋承反复打磨的琴声,喃喃地说了几句古语。“与其进,不与其退,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
大意是说,人们改正自己的行为,怀着期望前来见你,怎么能忍心用怀疑,来损伤这一种期待呢?我们做君子的,应该相信并且鼓励他们的改正,不要在过去的错误上,做过多苛求。你看,圣人都是这么说的,那我们做凡人的,还有什么理由,不温柔宽和呢。宋承便在那一个下午,十分受教。其实古人教给现代人的东西,大部分都很对。全都是特别优雅温和的道理。只是现代人追逐名牌扮出来的高贵,沉迷于奢侈品广告所宣传的优雅,已经不再能认识真正的贵重是什么样而已。
大提琴这个东西呢,十分难学,是一门很挑剔的艺术。学习一年,只是个入门,学两三年,才打好基础,四五年,方可演奏,有些人学了一辈子,也未必有所成。可能宋承就适合这种慢的艺术,Jing心打磨,千锤百炼,像有些大提琴演奏家一样,一辈子只研究一份曲谱。这种生活在别人看来很难忍受,可是却异常适合他。巴赫的无大组曲第六组曲里面有一支优雅的慢板,后来变成宋承的拿手曲目。大提琴是男人的乐器,光拉动琴弦,就需要很大的力量,属于内心里真正有内容想要诉说的人。尤其当宋承拉响的时候,琴音低沉,接近人声,旋律在空间缓慢爬升,构造出幻境,仿佛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冥想,朴实无华,令人泪落。
徐准只听过一次宋承这样的演奏。那时候宋承还没有学成,连谱子都很不熟练,拉得断断续续。但因为有性灵在,依然是不受影响,很流畅的表达。从那以后徐准就再也不听宋承的琴了。宋承在家里,也很少再碰琴。直到后来徐准为宋承拍下一把很好的琴,真的很好,在拍卖行成交的消息刚传出来,即时就被媒体跟进,上了新闻的那种。宋承第二天收到琴时受宠若惊,而后和徐准商量,在征得徐准同意后,把琴捐给了国内一家很好的交响乐团。他用这么好的琴,实在是暴殄天物,用不着。
那之后徐准没有再逼迫宋承换琴,只是此后,每当宋承想要擦琴时,总是能在家里找到几块,好用又趁手的松香。
可是那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多年之后的事,有谁知道呢,连他们自己,在此时此刻,也是没有办法确定自己往后的命运的。所幸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争吵,纠缠,相爱,和好,在彼时,徐准还年轻,宋承也还并未老,一切都恰如其分,美好得刚刚好。在彼时,一个宋承上完大提琴课、从老师家出来的普通傍晚,甚至还没有落日。徐准看着宋承在阳光下向他走来,被晃得眼神都有点睁不开,然后垂眼扫到宋承礼服领口,很及时地提醒道,“衬衣的扣子开了。”宋承正打开车门,往后座里放琴盒,“什么?”徐准话音低沉,他并没有听到。徐准便不再多讲,径直走过去,帮宋承扣好。趁机偷袭。宋承先是往左右看看,再抬手擦了把脸,将徐准推开,有点不习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任性。徐准扯开车门,一把坐进副驾驶,再挪过去,顺便把宋承也扯进来,宋承想要说什么,可是徐准已经率先打开了收音机里面维瓦尔第悠扬灿烂的春之歌。二月春寒已过,天气开始回暖,在路上阳光很盛,风也没有,属于他们的车开得极为平稳,在未来属于他们的日子更无限长,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来得不早也不晚的春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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