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街上的雪还未化尽,北风掠过,冷气擦在脸上,像刀割似的难受,纵是如此恶劣的天气,天牢门口还是围了好些人,他们有的是之前承恩于纪府的,听说纪家人被放出来了,高兴前来迎接;剩下的多是些看热闹的,毕竟镇北侯纪家这样的皇亲国戚,兴衰起落都够得上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薛矜坐在临街一个茶楼二楼的雅间里,窗户正对着天牢大门,他捧着一杯热茶,倚在窗口,有一下没一下喝着,视线却一直停在楼下,一动不动。
不一会,天牢门口的人群开始sao动起来,几个官兵打扮的人护送着几个人从天牢里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是纪献夫妇,纪献揽着夫人的肩,步履有些蹒跚,薛矜看到往日极爱打扮的纪夫人头上什么珠花都没有,头发也有些蓬乱,整个人缩在纪献的怀中,遮着脸,看起来并不想让人瞧见她的模样。
纪献面容淡淡,没有什么表情,不知是不是身上旧伤发作,他眉宇间有痛苦,走路也不怎么稳当,他们二人很快上了候在旁边的一辆马车。
纪裴跟在他们后面五步的距离,身上藏青色的锦袍蒙了灰,看起来有些破旧,头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额前有零碎的头发胡乱搭着,被风一吹,遮住了他一半眉眼。纵然是衣衫褴褛,他身姿依旧挺拔,俊朗的面上有愁容,对着问候他们的老百姓,纪裴耐着性子朝他们微微颔首,之后停下来对着人群说了几句什么话,才撩起衣袍下摆,上了另一辆马车。
薛矜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窗外了,也没有意识到手中的茶盏被自己越捏越紧,从看到纪裴出现的那一瞬间,薛矜的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地揪住了,他喝了一大口茶,企图掩盖住心里的慌乱和心疼。
纪裴乘坐的马车行驶到茶楼窗下,纪裴突然撩开了马车的车帘,心有灵犀般朝上望去,薛矜吓了一大跳,猛地缩回身子,茶盏却一不小心从窗口掉了下去,薛矜听到“哐啷”一声,大概是砸在马车顶端的声音。
薛矜暗道一声不好,忙让四喜去吩咐茶楼小厮,不许任何人进他这件屋子,又悄悄躲在窗户后面,聆听楼下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楼下一片安静,并没有任何人上楼,再探出头去看,发现街上的马车早已离开,薛矜这才坐下来缓神,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隐约冒出一点失落来。
皇上放了纪家人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明显打了太子的脸,薛白这边重新调查豫王一案也有了不小的进展,皇上有旨意下来,所有的一切都直接跟他汇报,平日风光无比的太子党在朝堂上一下子偃旗息鼓了,据说东宫都像是笼罩着一层黑云,无人敢轻易靠近。
薛矜是始作俑者,除夕之后,陆陆续续有豫王党上门递拜帖,想要结交薛矜,就连陈贵妃和丞相大人也朝薛矜抛来了橄榄枝,薛矜一律拒之门外,做这件事是无奈之举,并不代表着他就成了豫王党。
薛矜一直在等着太子传召,他知道谢祯一定恨死他了,这笔账他总要讨回来的。
可是没等来太子,却等来了纪裴。
那是纪裴从天牢出来后的第三天,薛矜正因为偷跑出去被发现而被禁足在家,消息是四喜传回来的,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冲到薛矜面前,说纪家的马车停在薛府门口,纪裴正站在外面敲门求见。
薛矜从软榻上一跃而起,手里的话本子都掉到了地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于是又重新歪到软榻上,漫不经心地问:“他来做什么,母亲一定不肯见他。”
“是呀,门房去传话,夫人气得脸都白了,连声说不见,可是世子好似并没有走,依旧站在门口。”四喜替薛矜将话本子捡起来。
薛矜下意识瞟了一眼窗外,今日是个Yin天,呼呼刮着北风,院子里的树都被吹弯了腰,薛矜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四喜摇头,“不曾说,不过奴才想着应当是想来感谢咱们的吧,毕竟若不是少爷您说出豫王的真相,又怎么会引出纪家的冤屈呢。”
薛矜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从四喜手中接过话本子,翻到先前看的那一页,书上的字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在薛矜眼前飞来飞去,就是落不到实处。
“少爷,要不要偷偷溜出去见世子一面?”四喜小声提醒着。
薛矜眉心一皱,冷道:“不见,我见他做什么,我同他早没关系了!别打扰我看书,滚出去!”
四喜耸耸肩,悄声退了出去,薛矜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书页,心里想着不知道纪裴在牢里有没有受刑吃苦,随后又被自己的想法气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以示惩罚。
那天纪裴在薛府门口站了一整天,薛家没有一个人出来见他,之后他托门房送了一封书信给薛公,才悄然离开。
信中写了什么薛矜是没办法知道的,薛夫人好似怕薛矜会再次偷跑出去,以养病为由加重了对薛矜的禁足,连四喜想偷溜出去也变得艰难。
薛矜只能从薛白口中知道一些朝堂上的消息,说皇上似乎是相信了豫王的清白,但是还没有下旨将他释放,又说皇上虽然免了纪家的罪名,却并没有将兵权交还给纪献,如今纪献的镇北侯之位虚有其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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